母親會在我痛到模糊的時候,問我是否認錯,是否承認這段關係很肮髒?
從開始的否認,到後麵的閉口不談,我似乎患了失語症,每日縮在一角,以防備的姿勢盯著虛暗之中,防衛著隨時來臨的疼痛。
漸漸的,我開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著,感覺眼前四四方方的黑屋,變成了一個棺材,裝著我這個未亡人。
有時候,我又恍惚覺得自己的身體是一副棺材,它將我困在近乎凝滯的人世間,令我不得超脫。
直到某一天,我於混沌中開了一竅,明白了——認個錯,有什麼了不起。
我活著,才能夠將錯就錯;低一低頭,沒什麼了不得。
我因為恨透了陳荼的背叛,越發強撐,不肯宣布這段感情的死亡;可是,如今僅僅我一個人,做這些無謂的反抗,壓根就沒意義。
感情這種東西,不是我一個人苦苦執著,它便真會不死的。
所以,您現在明白了吧。
有幾次我發病,總會昏厥在某個封閉的黑暗空間裏……因為偶爾,我還會不清醒,以為自己仍舊被鎖死在閣樓裏,無處逃離。
二十個月……我足足花了二十個月的時間,徹底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開始自己這表麵光鮮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我已經全然正常,徹底走出了陰影。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我不說,就真的不存在。
我離開了那個閣樓,但相反的,我卻還留在那個閣樓裏。
……景醫生,不用露出這樣愁苦的表情,我現在也過得挺好的。
最近我聽從您的意見,去佛堂裏聽了幾天的經,談不上超脫,勉強也算是得了幾分朦朧剔透。
無諍三昧,方得離欲羅漢道。
我不欲得道,看不破眾生相壽者相,所以談不來離欲,做不到無爭……執迷,這就是我的道。
如果您想治愈我,就要讓我超脫執迷,接受自己的失敗。
可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您——
如果疼痛證明了存在,瘋魔表彰著情真,那我願意一直病下去、痛下去。
我沒錯,我愛過她,不是錯。”
啪嗒,手裏的筆記本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腳步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兩步,我幾乎難以承受腦海裏的眩暈,忍不住雙手撐住背後的大理石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形。
我到底,都弄錯了多少?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沒有人提醒過我,原來封寒北曾經受過這麼多的苦,發過這麼多場瘋?
我永遠是拿自己當做受害者,吝嗇苛刻地對待被視作“凶手”的封寒北,滿身尖刺地互相傷害。
而我渾然不知,這個困囿於躁鬱的男人,曾經被我推下過地獄……
頭腦撕裂之間,連景醫生進來都沒有喚回我的注意力。
她看我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蒼白的像紙一樣,關切地安撫說,“沒事的,這些都已經是過去了,封總他的意誌力很堅強,一切都在好轉中……”
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我猛地抬起頭,眼底爬滿了深深的通紅,仿佛沾過飽滿紅墨水的毛筆用力刷過一筆,眼角都暈染開了灼燒的紅。
“他……他病得多麼……”
景醫生愣住了。
我呼吸斷斷續續,越是忍著不想哭出來,越是憋得嗓音都在發抖,一哽一咽,有種抖到要破音的衝動。
“我問你啊——封寒北,他把自己關過多少次?他把自己折磨過多少次!”
在狹窄的空間裏,黑暗無邊的地方,他睜開眼也是黑暗,閉上眼也是黑暗……他一定也像是今天這樣,無數次懇求別人救他,希望駱玲玉可以將他放出去。
可是呢,可是呢!
無人應答,隻有斬不斷的疼痛,唯有鮮血不離不棄,誰也救不了他。
被我滿臉漲紅、瞪大眼睛的扭曲模樣弄得一驚,景醫生連忙摟住我的肩膀,心理暗示般開解起來。
“別怕,你不是已經把封總救出來了嗎……你現在已經來了,咱們一起努力,總能夠將他治好的!”
景醫生的話充滿了鎮定的魔力,嗅著她身上的清淡香氣,我嗚咽一聲摟住了她的手臂,將臉龐埋進了她的掌心……不一會兒,滾燙的淚水打濕了她的指縫。
我認了,封寒北。
無論從前,不管以後,隻有現在這一秒,我滿心滿肺隻有一個決定——
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