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第一輯(3)(1 / 2)

今年在省城,我不知怎麼就想起當年那個軲轆在冰雪上的元宵節。眨眼40年,好快呀。父親離去已經31個春秋……我想,老人家如在世多好啊,找個有冰的地方,由我滾給他看,然後,爺兒倆就地擰開一瓶白酒,他一口,我一口,抿幹了算……

彩蛋·粽子·五色線

在甜絲絲的夢中,被奶奶熱哈哈的鼻息弄得半睡半醒,我深知那神聖的儀式在進行,便乖如羔羊,一任她老人家輕輕撫弄。待輕輕的腳步聲點出屋子,我猛地睜開眼,啊,好俊呐,手腕上,腳脖上,都被拴上五彩線,天明後,跟小夥伴比一比去喲!

這是30年前,在老家山東。每當端午節來臨的時候,奶奶那份心嗬:采菠蘿葉兒,泡竹葉,洗糯米、黃米,然後點上小火油燈,包嗬包嗬,粽子包一種又一種,煮一盆又一盆,再然後,拉個小蒲團坐下,看我和弟弟狼吞虎咽的吃相,奶奶便將五官往一塊聚,笑成一隻粽子似的臉……

那真是我們孩童無比重大的節日:第二天,光著小腳板,頂一頭毛毛雨珠珠兒,麻癢癢地在黃土小道上走,尋伴。伴兒問:“分幾個雞蛋?”“你先說?”伴兒若講三個,我必定要說四個。其實哪有恁多呀,日子窮,俺父母丟倆兒子給她,常常幾個月見不著錢毛毛,於是節前奶奶房前屋後草窩柴垛反來複去找,總希望能有落下的蛋,而每次都是兩手空空……

我就說:“我不吃雞蛋,一股屁臭味兒。”奶奶便攬過我,用她幹枯的手指理我的頭發,兩眼望著遠方。

端午一早,奶奶喊起我:“拉露水去。”牽著我和弟弟,扯把杏葉兒,拽把桑葉兒,用上麵的露珠兒洗眼。奶奶說,用這洗眼眼明,出日頭就不管用了。這一說,我登時覺得眼真就亮了許多。奶奶又撿粽子讓我送左右鄰居,一碗,一碗……不需任何報答,第二天隻要人家誇:“嫂子真煮得好粽子,咋俺就弄不出那樣來!”她立時無限滿足,搗著小腳開始奔新的360天,盼下一個端午。

奶奶把雞蛋表皮畫上貓啊虎啊的花紋,塞給我們,將一個普通節日裝扮得花花綠綠。奶奶用五彩線拴住我們手腳,說我們是天上仙童下凡,不拴住再跑回去怎麼辦?奶奶又說,拴上五彩線,不怕長蟲咬;端陽過後第一場雨,奶奶必定要神色莊重地叮囑我們,別說話,默默地剪斷扔進雨中,它會化成五色蛇來保護你哩……

我童年彩色的端午節喲。

長大了,奶奶分歸我贍養。一年端陽,醒來,發現手腳又拴上那五彩線,頂討厭迷信行為的我十分惱火:“扯什麼淡!我不拴看長蟲敢咬我!”奶奶一聲不吭,蹲在灶坑燒火,低著頭使勁地看灶膛……還有一年,她正搓五色線,大約是送給鄰居孩子的,見我進屋,慌忙藏起來…都遠嘍,奶奶已在那口荒墳裏長眠了10年。年已不惑,我卻越活越產生一種懷舊情緒,那兒時的端陽,那彩蛋、粽子、五色線……

10年了,竟極少去奶奶墳前站上片刻。奶奶,您還記著嗎,孫兒對不住您。總有一天,端午,我親手縛上五色線,煮了彩蛋、糯米粽,到那堆黃土前,喊:“奶奶。看喲!”

奶奶肯定聽得著,我用心去喊。

給小兒喬喬

晶亮亮的大眼睛一直凝視著我,你在想什麼呢,兒子?

我已飽受等待的煎熬。手術室外,醫生說,20分鍾,而我足足站了一個半小時!那是怎樣的一種忐忑呀,兒子,爸爸將一千種一萬種幸福與不幸反過來複過去地在腦海裏折騰,怕想可思維由不得我。當護士抱著你,讓你響亮的啼哭灌滿整條長廊時,兒子,我看見她懷中一團小小的嚅動,這陣子,親友們促我接過,可我的雙腿竟一步也邁不出去,你無法想象那距離該有多長,迎向護士,我幾乎消耗掉半個生命呀兒子!

為什麼呢,當我一接過你,哭聲嘎然而止?你將所有的委屈與不滿傾刻間全咽了回去,怕我討厭你,兒子?不會。我固然可以拒絕你,但是你更具備擁有爸爸的權力嗬,兒子,因此爸爸必須服從。

如今是9月6日22時,你降臨這世界上已足足6小時,這世界必須有你一小份份,為什麼不哭?莫要怕爸爸,這是你的權力嗬,兒子,放開喉嚨,把你生命的存在聲明出去,無論是院長乃至國家元首,哪個都無力遏止,我的兒子!

你仍然不哭,雙目依然亮亮地望我。看出什麼來啦?懷疑我的真誠,怕我不接受你?那是6小時以前的事。爸爸望到你的第一瞬,便無條件地承認你了,乖孩子,你不哭,無妨,隻管堅挺地活下去,無論你英俊還是醜陋,無論你聰明還是笨拙,爸爸都愛憐你,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