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下女子大都如此
高闊的宴廳,主客席呈半環形布置,婢子們來往不絕,一桌珍肴盛色,漸次排開。宴廳中央置一織毯,供宴中舞姬起舞助興,側室熏香繚繞,珠簾垂下,隱約可見一琴桌,供歌姬琴師奏樂勸飲。
南宮成自然坐主位,左席依次是正妻及嫡係子女之位,右席為賓客之位,半環形的桌形便於主賓交談宴飲,是天方之地大戶人家宴客常取的布置。
“諸位,請,”右相步上正位,雲二公子坐了右席首位,宗頤其次。
彭夫人領著兒女魚貫入廳,換了一身晚宴盛裝,貴氣淩人,隻是眼角細細的皺紋，欲說換休地從妝容後透出來。
其後便是長女南宮蕊,次女南宮芷,輕裳粉衣羅裙,少女紅潤白嫩,容貌嬌美,塗的是付京時興的水脂淡妝,少女挽的半淞流雲發上各都插了一隻一模一樣的紅英石流蘇鑲翠三寶珍珠墜,隨著少女行進顫顫悠悠,惹人憐愛,生出弱柳扶風嬌花照水之姿,嫋婷動人。
其後長子南宮磊,一十七八歲的少年,玉冠華裳,很有幾分風－流紈絝樣。入廳當先就見到了著一身雙針流雲織錦月白色長袍閑倚座上的宗頤,想到母親今夜的安排,眼裏不禁掠過幾分敵意。
南宮蕊南宮芷自進廳起,目光就未真正從右席移開,又不知想到了什麼,麵上竟生起幾分嬌羞的霞暈,又對視一眼,各自哼了一聲掉轉開來。
宗頤仿佛什麼也沒看到,或者什麼也沒看懂,隻是一貫的悠閑,倚在席位在,手中銀杯輕輕地轉,見到嬌美的右相千金們看過來,便溫柔地一笑,目中波光明滅,心事無人可猜。
天下女子,大都如此罷了……
雲二公子笑著讚道,“素聞右相千金才貌氣質付京一佳,今日一見,誠不欺我。”
南宮成哈哈笑道,“都是拙荊**的好,不登台麵,不登台麵……”眉梢眼角的得意之色,右相千金自然是上佳的,這麼多孩子裏,也就數蕊兒、芷兒最得他心。
宗頤執杯示意,亦靜靜笑道,“右相過謙了。”
彭夫人這才舒眉,喚二女一子向客人見禮。
這右相兩千金年歲相仿、身材相近,一見禮就顯出了二人性格不同。
南宮蕊婷婷一禮,盈盈一笑,“見過雲二公子,見過宗先生。”眉目清麗,少女風情。
南宮芷城府深沉得多,微微福身,顯得高傲淡漠,“見過二位貴客。”
卻是還未開席就明爭暗鬥起來。
雲二點頭還禮。宗頤舉杯示意。
那兩個女子目光灼人,像是他已是二人囊中之物。打量的眼光,羞怯裏含著肆意。
宗頤唇角噙著一抹清淺笑意。這些女人的想法,總是這般風趣。
南宮芷一抬頭,看那人完美的麵容仿佛極近,風神俊朗,君子如玉,可不知怎麼原來一心綺思都涼了些許,那人離她們,還是太遠了,遙……不可及!
眾人心思各異。開席之後,賓主執杯邀飲好一派和睦交好的場景。然而在這表象背後,以為正算計別人的正被算計,以為自己螳螂捕蟬的亦在被算計。也許除了那一人長身玉立隱在暗處,眼神清明洞若觀火,此時所有的人都隻困在陣中,蒙在鼓裏……
正暢談間,彭夫人在桌下輕輕碰了下右相,使了個眼色兒,南宮成這才恍然想起道,“南宮不才,曾納了一房妾室,原是西莞人氏,習得西莞正本音律,今個兒就來為各位助助興,曲藝不精,可莫要笑話!”
說著朝外間招了招手。
蘭裳候在廳外,眼裏的光終於完全淡滅了下去,見那人廳中飲酒談笑,一如當年坊間意氣風發樣。當年公子年少,歌姬嬌俏,今日她已為他生兒育女,芳華盡數熬成蹉跎,還要拋頭露麵丟盡婦人臉麵的重操舊藝,為他的宴席助興。
怎麼就心狠若此,置她輕如蔽履。
她為他換華裳、著羅裙,為他細細畫眉簪發,唯恐丟了他顏、損了他興、拂了他意,心中本還存著見到他的欣喜。
可當她等在廳外,他坐在廳內,夏風拂過她的頰,送來裏間談笑陣陣,看他為人夫、為人父,看他為他與彭氏的女兒而眉間得意,而歆兒自從出生便未見過她父親……
她突然覺得這麼多年受的罪都太輕,輕的像一份自作主張的愛情。
彭采薇是尚書千金,而她是官奴歌姬。就因為,如此麼。
蘭裳涼涼、淡淡、淒淒地笑起來。有淚劃過臉頰,瞬間沒入夜色。
忽然有人自身後握住她手心,溫聲道——仍是那一句——“娘,無事。我在。”
蘭裳笑,罷了,就以這婦人身,為他彈最後一回,斷腸琴。
她回頭笑了笑,牽起“蘭歆”走了進去。
婦人緩緩步至廳中,大大方方施一禮,一眼也不瞧堂上。她眉目清秀婉約,氣質得體端莊,發上除了一隻祥雲盤頭簪別無贅飾,往日彭氏定要開口說些什麼冷嘲熱諷的話,今日看這個氣氛,卻突然,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