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充滿了大男人,所以才有了賢妻。
不要將這“賢”字想得太高尚,其實追根究底就是一種不平等的付出。
——這是莫語的感悟。
她十四歲嫁進李家,成婚那會兒,所有人都認為是她高攀了,李家盡管不甚富裕,但他們是書香門第,而她爹卻是個土生土長的獵戶,上數三代都是如此。
她的夫君大人原也是個讀書人,因為鄉裏抓壯丁實在太狠,作為長子,他不得不犧牲掉自己的前途,在十五歲那年,毅然隨軍到北地戍邊,莫語嫁進來那年,是他從軍後頭一次回鄉探親,因為年近二十五,家裏不得不在匆忙之間給他找個媳婦。
當兵打仗的,不知哪天就會身首異處,所以盡管是書香門第,也容不得他們挑剔人家女娃兒,畢竟這世上有膽做寡婦的可沒幾個。
當然,莫語並不是膽大,隻不過當時她急需離開娘家,已經十四了,若還像跟草幹似的杵在娘家等著父兄養活,話好說,但嫂嫂們的臉色可不好看。
她向來懂事,又自小沒娘,所以很懂得看人臉色度日,趁有媒人上門時,也就趕快點頭應允了,不管是不是要當寡婦,總之先嫁出去再說,有了男人的女人在這世上方可立足。
沒什麼可憐或可悲,這隻是一種生存方式。
如果這世上沒有男人,女人可能會活得很好,但因為有了男人,而且是他們在主導天下,所以她們就必須學會利用工具。
莫語嫁進門三年,隻在洞房花燭那晚見過丈夫一麵。
可因為膽怯,她沒敢偷看太多,隻依稀記得他個頭很高,手上很多傷疤。
那晚他並沒對她做什麼,一個二十四歲的大男人對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能做得了什麼呢?盡管世人都是這麼做的,但他沒有,所以莫語覺得他是個好人,至少他還懂得愛護孩子不是?
在婆家的生活自然沒娘家來得那般愜意,即使娘家也沒多少福可享,但至少那兒有她的至親,就算嫂嫂們看她不順眼,但父兄終歸是父兄,不會對她太過苛責。而婆家就不是了,尤其你還是一個高攀進來的人。
婆家的人口不算多,以鄉裏的生養水平來說,李家的子孫並不算興旺,李政然下麵有兩個弟弟,政亦和政昔,還有一個妹妹欣樂。
李政亦比較爭氣,二十歲就考過秋闈,中了舉人,更娶回了鄉紳趙家的長女,那一年李家最是風光,雖然莫語也是那年嫁進李家的,不過她是年頭,與年尾這場奢華的婚禮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沒辦法,無論從男方的才能還是女方的家世,他們夫婦都不如人家,如何作比?
李政昔就沒有二哥的好才氣,前年中了秀才之後便一直停步不前,而且不務正業,除了與他那些文友們開茶會、感歎如此濁世之外,還真沒什麼事情可做,所以近來很讓婆婆頭疼。
小妹欣樂到是相當安分,與莫語同歲,至今尚沒有婆家,實在是婆婆認為以李家現在的家世,實不當讓女兒嫁得太委屈,可在鎮上挑來揀去,總沒看上一個順眼的,說起來也真是讓人感慨,除了他們李家的男兒,鎮上竟沒半個像樣的男人啊。
如此數典下來,全家似乎隻有莫語的身份最低,若是再晚個一年半載,相信婆婆絕不會看上她,怎麼說政然也是舉人的哥哥,怎能娶個獵戶的女兒當媳婦?
這麼看來她讓婆婆看不上確實是罪證確鑿,所以她平常十分小心,連走路都拿捏好尺度,免得遭遇無妄之災。
年前冬至時,李家長子,也就是她的夫君大人終於讓人從北邊帶了書信回來,說是年後便要歸鄉了,這讓婆婆又是高興又是傷心,高興他沒死在戰場上,傷心這十幾年兵役壞了長子的前程,政然比政亦還聰明、懂事,若非這該死的兵役,他本來不該是現在這樣。
知道婆婆最近看她不順眼,莫語也躲得很勤快,與一個太過強勢,且又沒辦法與她為敵的人來說,躲避是個好方法,不是誰怕誰,而是反正她已經在氣了,你又何必看著她讓自己也氣呢?兩個人中有一個不開心總比兩個人都不開心要來得好一點,不是?
所以她最近嫌少與婆婆碰麵。
剛拆下織機上的布,就聽門丫鬟冬兒在門外喊她。
冬兒是二弟成婚那會兒買回來的,自那之後,他們也從鄉下的小房子搬進了鎮上這棟兩進兩出的大院子裏,與冬兒一起進門的還有一個長工,兩個婆子——舉人老爺家裏怎能連個下人也沒有?自從下人來了之後,莫語到也清閑了不少,不必做太多家務——她那婆婆雖然強勢,但更愛麵子,所以盡管看不上她,也不會讓她做太多有失身份的事。
“少夫人,老夫人讓你趕快換身衣服,報信的來說,大公子昨天就到了縣裏的驛站,今天一早就往家趕,可能沒多會兒就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