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然夫婦在莫家住得是莫語原先的屋子,隻有十幾尺見方,小的很,自然沒有李家的寬敞,但在莫語跟兩個嫂嫂的手下一收拾,卻顯得幹淨寬敞。
吹燈時,外麵起了大風,窗紙呼呼的扇響,聽著都覺得冷。
哄睡了女兒後,莫語快速縮進被子裏,冷得直發抖——他們來的太突然,莫父剛才引燃了火爐端進來,屋裏還沒來得及暖和。
李政然正倚在枕頭上看莫父給的書,看上去很認真,在妻子縮過來時,他下意識地展開手臂,將其護到自己懷裏。
“這是什麼?”她問他,剛回屋前見父親遞給他這本書,還真有些好奇,她爹並不認識幾個字,家裏怎麼會有書?
“父親說從山裏路死的行者身上拾到的。”將妻子身後的被子拉緊一些。
莫語縮在丈夫懷裏,在汲取他身上暖氣的同時,歪頭看看封頁——都已磨損,沒有封麵,“是什麼書?”
“行者的遊記,估計是客死在山中的。”
莫語點頭,自小就聽父兄說過,打獵時,偶爾會遇上在山中迷路的行者,有的已經奄奄一息,像那個給她取名的瘋先生,有的則早已魂歸九天——這世上總有些與眾不同的人,他們不為衣食富足,追求一些讓人不甚理解的東西,她雖然不太明白,但覺得他們很值得尊敬,“這個字讀什麼?”指著一個筆畫比較繁雜的字問他。
“撰。”李政然答道。
“是什麼意思?”
“有好幾種意思,不過在這裏就是指‘寫’得意思。”
莫語微微點頭,隨即念了帶“撰”字的這一行:“臨山主峰北岩,撰二字,名為‘丘秋’。”想一下,“這遊記是寫各處地貌的?”
“風土人情、山川地勢,這個著者走得地方很多,不過可惜,卻客死在了這裏。”
“爹為什麼要給你這個?”
李政然笑笑,“可能是擔心我無聊,找些事來打發時間。”低眉看她,“不困?”
莫語仰著雙眸看他,眼中帶了些渴望——他明白那意思,自從發現他這個丈夫可以當說書先生來用後,她便多了一個愛好——聽他講故事。
窗外北風漸趨呼嘯,屋裏的油燈被灌進屋裏的餘風吹得一閃一跳,在丈夫那低沉微磁的敘述中,莫語熏熏然地睡了過去。
直到她睡熟,李政然才鬆開手臂,放她進枕頭裏,看著床內母女倆抵額而眠,他放下手中的殘書,伸一隻手到油燈上——掐滅。
屋內霎時一片昏然——
在爐火漸紅漸暖之際,他也睡去。
而院子裏,莫父望一眼女兒、女婿房裏的燈滅,再檢視一遍兒子們的房間也一樣安靜後,獨自來到院門處,檢視門閂是否拴好,這之後,又將積雪裏的凍肉埋得更深一些——想給女兒、女婿帶回去。最後才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間,吹燈上床。
為人父母的——天性操勞。
李政然向來醒得早,對此莫語已經慢慢接受並習以為常,在婆家時,各房住各院,所以誰也不知道誰家是怎麼個日常生活,可在娘家就不同了,一個大院住著,誰家女人起得晚,誰家男人起得早,一眼就明。
一夜的大風,將地上殘留的雪渣凍成了冰,走上去滑的很,怕孫子孫女們跌倒,莫父天還沒亮就起來清掃——年紀大了,睡不了多少,能睡著就不錯了,所以無所謂早起晚起,醒了就起來。
李政然也是起床後才聽到院子裏有動靜,拉開門看,卻是嶽父在掃院子,於是闔上門、卷了袖子上前幫忙。
“吵醒你了吧?”莫父樂嗬嗬地問。
“不是,在軍中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李政然將嶽父手裏的掃把接過去——體力活還是年輕人來吧。
莫父也沒跟他爭,彎身去撥雪,打算找幾塊好肉來燉,昨晚太倉促,還沒跟女婿喝上酒,今天要好好招待他一場。
“寧兒娘走得早,我跟她兩個哥哥又經常進山,弄得這丫頭沒人管,野澀的很,也不懂規矩,以後隻能是你多教著點了。”莫父道。
“不會,她做得很好。”笑,是因為嶽父用了“野澀”兩個字來評價妻子,這是她極少會表現出來的性格,相處一年多來,他也隻是偶爾看到一點點苗頭,可見她將其藏得很深。
“不過這丫頭雖野澀,也有個好處——她知恩,對她好的,她赴命都行。”當然,故意要害她的,她也會赴命,所以他一直擔心女兒進了李家這種書香大戶會被人休回來,幸好攤上了這麼個好脾氣的女婿。
“爹,你在說什麼?”莫語剛起身,一出來就聽爹在說什麼野澀、赴命的,弄得她跟山裏的母夜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