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漢王朝。
孝昭皇帝義熙八年。
夏,五月。
承漢屬國——交州境內。
雨季一直從三月初持續到四月底,天好容易放了晴,日頭卻一天天毒辣起來。得益於潮濕暑熱的天氣,交州大地參天古木莽莽成海,遮雲蔽日。
謝慕藺盤腿坐在屋簷下的長廊裏,興致勃勃地與一群交州獠人賭錢。毒辣的陽光讓濃密的樹葉透亮,似濃重翠墨潑染而成,卻水透透的明淨,映襯得謝慕藺肌膚勝雪,略帶涼寒。
“哈,又是我贏。”一局下來,謝慕藺喜滋滋地將矮桌上的銅錢全部撥拉到自己麵前。
翠透的盎然綠意影在皮膚黝黑的獠人們臉上,一張張淳樸的臉上均是苦悶的菜色。
“不成不成!”頭頂上紮一根小辮子的獠人阿梟護著麵前的銅板。
謝慕藺食指嗒嗒地猛敲起矮桌,一雙眼睛狡黠地上下掃視著阿梟,不耐煩地說:“唉!你們獠人就是不講信用,又輸不起。前兒輸了錢,你賴了賬,我就說以後不賭了,今日你們又硬要跟我賭,我都說了你們不是我的對手。看吧,輸了又開始不認賬。”
阿梟嘿嘿幹笑著,並不生氣:“賭錢你在行咱們不在行,你這是耍詐。咱們換點花樣,再比過。”
一幫輸過錢的、輸了錢的獠人紛紛起哄:“對對對!比過比過!”
“沒這個道理……”
“咳!”屋內一聲男子幹咳聲。
屋簷下依舊吵得一片火熱。
“咳咳!咳咳咳咳!”男子不斷地幹咳,聲音越來越猛烈。不知情的人初次聽到,肯定還以為這家住的男人肺疾嚴重,病入膏肓。
謝慕藺朝屋裏瞟了一眼,將麵前的銅錢一枚一枚撿進錢袋裏,搖著頭壓低聲音笑道:“今兒不行。我得送飯到牢裏去。我可沒那麼多功夫總跟你們玩在一處。”
阿梟像護犢子一樣護著自己的錢,不讓謝慕藺撿了去,巴巴地望著謝慕藺:“好阿藺,給我留幾個錢吧!我還得扯段布去定親。”
謝慕藺抬眼看了阿梟一眼,停下撿錢的手,笑嘻嘻地問道:“你不是早有老婆了嗎?如何還要定親?”
阿梟扭捏地垂下頭,露出不相稱的羞澀神情來,一片猥瑣之狀:“現在的老婆不是老婆啦,隻是一隻野雞。……”
“啊?野雉?!”
謝慕藺看他的眼神便怪起來,一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晦神情。
一群獠人推搡著阿梟,不懷好意地揶揄哄笑。
阿梟急起來,一張黑臉漲得發紫:“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謝慕藺了然地點了點頭:“我不會傳到承漢人那邊去的。”
獠人不習承漢禮儀文化,被視為蠻荒之地未開化的劣等族群。普通承漢人並不與這些獠人交遊往來。
“真的就是一隻野雞而已啊!刺史呂大人喜歡的那種野雞!”阿梟口不擇言。
謝慕藺憋著笑:“沒想到刺史大人也有這個癖好……阿梟,汙蔑刺史大人可是大罪呢……”
“呔!上個月刺史大人還張貼布告,出價白銀十兩采買雉媒。你說我汙蔑他!”阿梟憤憤辯解。
“阿梟不是獵野雞的好手麼?就因為他養了一隻好雉媒。幾年前在赤步河那邊捉回來的幼雀,現在養大了漂亮得緊,放出去能引一大群野雞落網。阿梟寶貝得像疼老婆一樣。”一個獠人忍住笑,正經幫阿梟解釋了。
阿梟連連點頭,得意洋洋地說:“呂大人想學咱們獠人打獵。他就是出一百兩,也不會有獠人把自家的雉媒送到府上的。”
謝慕藺不屑地嗤笑:“做夢呢!你們一兩銀子都拿不出來的家夥,見了錢那瞎子眼睛都放了光。在這裏吹牛罷了。”
此話一出,獠人們個個都嘿嘿訕笑著,不搭腔。
“阿藺,我是跟你熟才跟你說這個。呂大人的布告張貼那麼久,他買到好貨色了嗎?你們承漢人也去抓野雞來養,但養出的雉媒人味太重,根本套不到什麼東西吧?太近人的雉媒不能做媒子,太遠的,又養不馴,放出去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