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兩盞、三盞……村南村北,村東村西,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老孫頭還蹲在院子裏紮笤帚。
老婆子說:“快別紮了,都亮燈了,吃飯了。”
“趁著天還沒黑頭,再紮一會兒,多紮把是把,咱兒子兒媳掃當門(土語,掃地的意思)用得著。”,老孫頭嘴上答應著手底下卻一霎不肯閑著。他要摸黑再紮一把笤帚。
又一袋煙工夫過去了,天徹底黑透了。老婆子“吧嗒”一聲亮了燈。
“好咧”老孫頭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很誇張地做了個擴胸運動,渾身像完成了一個三峽工程一樣的爽。
老孫頭在桌子跟前坐下,老婆子端上兩碗飯、一壺酒、兩個盤,其實也算不得盤,就兩個陶瓷大碗而已,一個碗裏盛著老黃瓜、一個碗裏盛著土豆絲,兩個碗都裝得崗尖崗尖,像小山一樣高。老孫頭見桌子上擺放停當,自杆兒倒上一碗子酒,那就也不是什麼好酒,斤半地瓜幹子換半斤的那種。就這樣的老燒酒老孫頭卻喝得有滋有味,“啁”一盅,“啁”又是一盅。一不留神,居然被嗆得連連咳嗽。
老婆子罵了句“沒出息,沒人跟你搶,不知道慢點”。
老孫頭也不回話,兀自有滋有味地卟咂著。顯然,老孫頭今晚的心情很好。
也難怪老孫頭心情好。雖然老孫頭活了五十多歲了,可從來沒有進過城,不知道縣城在哪兒,更不知道縣城什麼樣子。還有最最重要的事不知道住在城裏的小兒子家什麼樣子。老孫頭不是不想去,而是舍不得花那個車票錢。要不是因為要給小兒子送笤帚,老孫頭明天還不舍得進城。
兒子大學畢業進了城裏的一個大機關,找了個也在局機關蹲辦公室的媳婦。兩人去年結了婚,並在城裏買了房子。
“那房子可不是一般的房子,懂嗎樓房?樓房見過嗎!”老孫頭每每以這樣的語氣向左鄰右舍的介紹兒子家的房子,眉口裏頗為自豪。
按說老孫頭自豪也是有資本的:小兒子是全村第一個大學生,又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在縣城大機關工作的。在老孫頭那個旮旯村裏,兒子是響當當的狀元,是個人物。
老孫頭喝完酒的時候有些醉了。老孫頭一喝酒就不想吃飯。老婆子遞上一碗飯勸他吃點東西,老孫頭頭一仰:“吃啥鳥飯?喝酒不當飯?飽了”老婆子也不再勸,自顧自的吃飯。
老孫頭離開桌子跟,從牆上取下一根長繩子,那是去年夏天他在河邊放牛閑著無事的時候用柳樹皮子編的。不粗但很結實,比老牛皮還結實。
老孫頭拿著那根繩子,走到院子裏,就著屋裏透過來的朦朧的橘黃色的燈光,將那十幾個笤帚捆紮起來。老孫頭捆紮得很仔細,捆紮好了,老孫頭將笤帚小心的放到磨台上。然後,返回身上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