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母親的香椿芽(1 / 1)

我愛吃香椿,尤其愛吃頭茬香椿芽,從小就愛。這一口,隨極了我的母親。

在我家那幢百年老宅子裏,緊靠院西牆,曾經有兩棵一口粗的大樹,一棵是梧桐樹,另一棵便是香椿樹。

打我記事起,這兩棵樹就有。記得那時,每到三四月份,春暖花開時節,香椿發芽了,母親便要我爬上樹采摘香椿芽。我負責爬樹,母親在下邊托著我的屁股。等采摘下來,母親會馬上將香椿芽洗淨,切碎,做香噴噴的黃綠相間的香椿芽炒雞蛋。那是我最愛吃的一盤菜。我愛吃,母親更愛吃。一盤菜,我和母親兩人包了。好在我父親、弟弟不太喜歡吃,否則有熱鬧看了。

這棵香椿樹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大哥翻修房子礙事便把它和那棵梧桐樹一塊砍伐了。母親為了保住這棵香椿樹,和父親吵了一架。後來還是砍了,被做成了檁棒和門框。

那些日子,母親的脾氣很壞。經常望著空蕩蕩的西牆根發呆。我知道,母親又想那棵香椿樹了。當然這一切父親早就看在眼裏。

第二年開春,父親就從集市上買來三棵香椿苗,栽在了西牆根。當年,雖然隻收獲了幾片香椿芽,可我和母親依然很高興,因為畢竟又吃到了香椿炒雞蛋,盡管隻是一小盤,而且雞蛋明顯多於香椿芽。

一年過去,香椿樹長高了,水漲船高,我家飯桌上那盤香椿芽明顯多於前一年。

第三年,香椿長勢更加茂盛,香椿芽嫩紅一片,可把我和母親樂壞了。那年春天,我和母親每人扒了一大盤香椿芽炒雞蛋。

之後,我出村上初中、高中,每年春天,香椿發芽的時候,母親都會將第一茬香椿采了,給我做香椿芽炒雞蛋。那時母親常用罐頭瓶裝了,送飯的時候當鹹菜送來,一開瓶,那個香啊,是任何文字都難以描述的。隻一頓飯功夫,一大罐頭瓶菜就被同宿舍的同學一掃而空。

考上大學後,每年春季開學,香椿還沒發芽,我便沒有機會吃到鮮香椿芽炒雞蛋了。母親便把頭茬香椿曬幹,打包給我郵來。如此,雖在異鄉,我便也能年年吃到頭茬香椿芽了。

大學畢業後我在家鄉的一個小城找到了工作,又借貸買了房子成了家。我住的房子在小區的四樓,出門進門到處都是水泥做成的方格房和硬梆梆的水泥地,終年聞不到多少泥土的氣息。

那些年,每年開春,母親都會坐兩個小時的客車,挎一個大包袱,給我送頭茬香椿芽。每次母親來,我都要炒一盤雞蛋炒香椿芽招待老人家。可母親卻一口不吃,說在家早吃過了,吃膩了。一大盤蛋炒香椿眨眼就被我席卷一空。打著飽嗝,嗝著香椿氣,那個愜意勁真是無意難以名狀,通體是那麼舒坦。那一刻,我覺得蛋炒香椿是人世間最美的美味。

這樣過了10年,母親年年給我送香椿芽,我也就年年都能吃到美味的蛋炒香椿芽。看著母親每年來回奔波為我送香椿,我心裏就隱隱的痛。我常想,要是哪一天有一小塊土地,最好在院子裏有一塊小菜園,我一定栽上幾棵香椿樹,這樣既能年年吃到鮮嫩的香椿芽,又能免除了母親送香椿的勞累之苦。

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願望居然在兩年前實現了。因為單位變動,我賣掉了原來的房子,換了更大的。新房子在一樓,且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我便在院子的東牆根栽了一棵胳膊粗的香椿樹。

第二年開春,香椿樹便長滿了鮮嫩的香椿芽。采香椿芽那天,母親和姐姐來了,送來了一大包袱香椿芽。這是我搬到新家後母親第一次到我家來。當母親看到院子裏那棵長勢蓬勃、枝繁葉茂的香椿樹,看到樹上鮮嫩的新芽,母親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和失落。

吃飯的時候,桌上擺了滿滿一盤的雞蛋炒香椿芽。我勸母親多吃點。這一次,出乎我的意料,破天荒沒聽到那句母親說了十多年的“我吃過了”。她很高興地夾了一筷子,美美地吃起來,一筷子又一筷子,居然吃了小半盤。這讓我很驚訝。

母親要回去了,老人家又看了一眼院子東牆下那棵香椿樹。我對母親說,娘,我這兒有香椿樹了,以後就別送了。

母親眼裏再次閃過一絲失落。

幾天後,姐姐打電話過來,說娘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姐姐說,你不知道,娘這十幾年從沒舍得吃過一根頭茬香椿芽。給你送香椿是她這些年最高興的事,也是她在鄰居們麵前唯一可以顯擺一下的事了……

姐姐還在電話那頭說著,我的眼睛早已模糊了……

放下電話,我提起斧子走向院子裏的那棵香椿樹……

過了幾天,我專門回了趟老家告訴母親,那棵香椿樹砍了,因為鄰居對這種氣味過敏,有意見。

母親聽了臉上閃過一絲欣喜,說砍了就砍了,砍了好。

我故意說,樹砍了,隻怕吃不到香椿了。

你忘了,咱家不是有嗎?明年我還給送香椿芽。母親說話的聲音明顯高了許多。

我偷偷笑了。刹那間,我清晰地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濃烈撲鼻的香椿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