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一二一……”老牛一邊小跑一邊小聲喊著，喊聲引得路邊樹林裏的小鳥也跟著湊起了熱鬧，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下子攪活了清晨寂靜的山村。看著在枝頭上跳來跳去的小鳥，聽著自己沙沙的腳步聲，牛老師開心地笑了，伸出胳膊，做了個舒暢的擴胸運動。
老牛對這號子是再熟悉不過了。老牛年近70歲，10年前從村小教學一線上退下來。老牛兢兢業業40多年，光班主任就當了32年，喊了32年的上操號子，喊得腮幫子都高高鼓起了兩團厚厚的肉。
退休後，老牛和大多數農村退休教師一樣，回到家當起了專職爺爺，照看起了小孫子。但老牛照看孫子和別人有一點不一樣，就是每天早晨拽著小孫子早起沿著村前那條小路跑步。起初，爺倆常常一邊跑一邊一齊喊著這樣的號子：一二一，一二一，直到有一天，小孫子突然來了一句“一二一，牛抬蹄”。老牛先是愣了一愣，一邊說著“你個小調皮”，一邊朝小孫子的屁股蛋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自己在頭裏一邊跑一邊也喊起了“一二一，牛抬蹄”。孫子愣了，笑了，老牛也笑了，樂了。從此，那條彎彎的鄉間小路上便散滿了祖孫倆歡快的笑聲、號子聲。
日子似流水一樣的默默流淌。在笑聲號子聲中，老牛的孫子一天天長大了，從村小到鎮上上中學去了。老牛也老了。沒有了孫子的陪伴，但老牛依然喜歡跑步，喜歡喊號子，隻是那號子又回到了從前的“一二一，一二一”，沒有了那句調皮搗蛋的“牛抬蹄”。隻不過，有時候老牛一時來了興致，瞅瞅四周沒人，突然來個疾跑，一邊跑一邊來一句“一二一，牛抬蹄”喊完，自己居然孩子似的笑了。這樣每喊一次，老牛就覺得年輕了一歲。
老牛有個心願，很想再回到學校，和孩子們在一起，一起跑一次操，一起喊一回號子，一起開心的笑。老牛想不清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個心願，隻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老牛的這個心願也一天天增強。有幾次老牛差點到了學校，隻是快到學校的老牛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隻好遠遠地站著，聽了幾回孩子們喊的號子。
要不是那次突然暈倒，老牛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多老。那天早晨，老牛像往常一樣跑著，可跑著跑著，老牛突然覺得肚子一陣劇烈的痛，痛得他大汗淋漓，直到暈厥過去。老牛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縣醫院第三天了。醫生的診斷早已結果出來了，老牛得了肝癌，並且已到晚期，最多隻剩下三個月。
老牛雖然不怕死，可他不想躺在醫院裏等死，他想起自己的那個心願。想起那個心願的老牛就哭了，哭得好傷心。於是，老牛拒絕了醫生和家人的勸阻，回到了家中。老牛依然每天按時起床跑步，依然喊著“一二一”的號子，有時候來了興致，依然會偷偷喊一聲“一二一，牛抬蹄”然後，孩子似的笑著跑著，跑著笑著。這樣的時刻，老牛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他當教師的那些年，回到跟學生、跟孫子一起跑步的那些個早晨。老牛就覺得自己很快樂，很幸福，甚至於忘記了肝髒的劇痛。
老牛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沉，肝痛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老牛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老牛決心實現自己的那個心願，和孩子們再跑最後一次，再喊最後一次號子。
又一個清晨到了。老牛悄悄出門了，蹣跚著向學校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再有幾十步就到學校了，老牛笑了，突然身子一晃，老牛一下子栽倒在地。老牛被送回家，家人都知道老牛的大限到了。
已經三天三夜了，老牛遲遲不肯咽氣。清晨時候，老牛突然醒了，醒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到學校……和孩子們一塊跑步……一塊喊號子……”說完，又暈過去了。
孫子轉身去了學校。
幾個時辰後，老牛的院子裏突然響起了學生上操的號子聲，那“一二一、一二一”的號子聲是那麼整齊那麼響亮。
就在這時，人們看到老牛突然張開嘴，想要喊什麼，接著頭一歪去了，臉上帶著滿意的笑。——此刻，院子裏那個老牛曾經親手教的最頑皮的學生、體育老師趙老師，正領著幾十個學生排著整齊的隊伍，一圈圈地跑著，人們看到趙老師和不少學生的臉上都掛著兩行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