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到小城參加一個老同學的婚禮。那天多喝了兩杯,不覺有了幾分酒意。在小站等車的時候,口裏又幹又渴。站上有幾個賣水果、報紙的小攤。那個在法桐樹下賣水果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一臉絡腮胡子。攤子上擺放著蘋果、桃子之類的水果。一旁放著一杯飄著嫋嫋香氣的綠茶,幾片碧綠的茶葉在杯子裏上下浮動。真想買幾個蘋果吃,可又有些不舍得花錢。酒渴難耐,經不住對水的誘惑,我鬼使神差地朝絡腮胡子徑直走過去。
到了攤子旁,我卻開不了口。因為我擔心,不買人家的水果,人家是不會隨便讓你喝水的。我隻好站在一旁搭訕,一會兒問問蘋果的價格,一會兒又問問桃子的價錢,可就是不買,眼睛始終沒離開那杯飄著熱氣的綠茶,口裏直咽唾沫蛋子。也許絡腮胡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說:渴了吧?我這有杯水,要是你不嫌髒就喝了吧。說著,他把茶水遞給我。我一把接過杯子,也沒顧得上道謝,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頓時出了一頭大汗,我掏出手絹擦了一把汗。這時車來了,我放下杯子,沒顧得上說聲謝謝,連忙上車,找了個位子坐下。剛坐定,無意中往窗外一望,忽然看見那個給我水喝的絡腮胡子正在車站的那頭挨個車挨個車地轉,像是在找人,樣子很急切。
不好,莫非是找我的吧?!我心裏一陣緊張。
鄰座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看出了我的緊張,問我怎麼回事。我如實告訴了他。他說,就是那個絡腮胡子?一看就不像好人。你不常出門要當心,現在有人專訛那些老實人,你剛才白喝人家的水,他一定是來要水錢。
那……那他會要多少?
難說,三十五十少的,百兒八十的也可能。鄰座仿佛經曆過似的說。
什麼?百兒八十的!說的輕巧,那可是我一個月的工資!我心裏害怕極了。
要錢是小事,有的還打人。鄰座又說。
我越發緊張極了,掌心裏濕漉漉的,真想下車逃走,可車站那麼小,恐怕沒等出去就被絡腮胡發現。
眼看著絡腮胡就要找到這輛車了,我借口催促著司機快走快走,可車沒坐滿人,任憑怎麼催司機就不走。
鄰座說,大胡子過來了,惹不起躲得起,你快彎下腰躲一下。
沒等藏好,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哈哈,老弟,總算找到你了!不用說就知道是絡腮胡上來了。我從小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一聽嗡嗡的說話聲,嚇得身子不由得一哆嗦。
吞吞吐吐的直起腰,尷尬地看著絡腮胡,絡腮胡滿頭大汗。我結結巴巴地說:您找我找我……有事嗎?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目光斜看著司機,做好呼救的準備。
絡腮胡用衣袖擦了一把汗,說,這是你丟的錢,還有身份證,剛才你擦汗的時候掉的。
我一摸口袋,果然錢和身份證都沒了。我趕緊站起來接過,忙不迭地說,是我的是我的,謝謝謝謝您。並掏出10元錢給他。
他一把推開錢,說,你雖然沒買我的東西,可你到我的小攤就是我的客。我怎麼能昧良心要顧客掉的錢?車快開了,我下了。
我要送他,他一把按住我,說,別客氣,走好。說著便匆忙下了車。
走到車門口,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叮囑說:出門在外,多小心,保管好自己的東西。
看著他魁梧高大的背影,刹那間,我的臉紅了,眼睛濕潤了。
鄰座愣愣地,看著我,又看看那個絡腮胡子。感慨地說了一句:你碰見好人了。
車裏響起一片讚歎聲。
車子開動了。經過絡腮胡的水果攤,我特意抻出頭,想跟他打個招呼,豈料絡腮胡正忙著給一個顧客稱蘋果,根本沒有看車,更沒有注意到我。我隻好用力擺擺手。
事隔一個月後,我再次來到這座小城,來到這個小站。當我逡巡了許久之後,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個擺水果攤的絡腮胡。心裏不免湧出陣陣失落和疑惑。絡腮胡哪去了?難道他改行了?中彩票了?當大老板了?
帶著一連串的疑問,我問一個擺飲料攤的女老板,絡腮胡哪去了?到哪發財了?
女老板不滿地看了我一眼:你說什麼呢?他……他走了!
走了?到哪去了?!
到哪去了?!三天前的一個晚上,為了救一個被流氓搶劫的姑娘,他被捅了8刀……就那麼走了。女老板眼圈紅紅的。
我心裏猛地一顫,眼前全是那一杯嫋嫋飄香的綠茶和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人。驀地,淚水潸然而下。
那天回來我病了,做了無數個夢,夢中反反複複出現一個場景:一個擺水果攤的絡腮胡子,正端著一杯飄著濃香的綠茶,笑眯眯地看著我……
20年過去了,期間我曾無數次到過這座小城。每次到這個小站的時候,我總不由得看一眼,再看一眼那棵又粗又壯的法桐樹,想起那個曾經的水果攤和它的主人。於是,那杯飄著嫋嫋香氣的綠茶便在我眼前飄蕩著,愈來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