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如銀，照得這個有些破敗的農家小院亮如白晝。月光透過那扇半開著的木窗，落在屋裏的那盤土炕上。劉爺躺在那裏，兩眼望著窗外，兩顆碩大的淚珠咕咕流出。
劉爺70歲了，身子骨一向都很硬朗，可半個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把他徹徹底底的擊倒了。要不是那天村支書根生到山上轉悠，碰巧發現了躺在樹窩下發高燒的劉爺，恐怕這會他早到那邊報到去了。
劉爺是看山的，看山的在我們這兒叫看山客。劉爺在村子裏輩分極高，老的少的都叫他爺。
劉爺父母死的早，隻留下兩間老屋。劉爺從小一條腿殘疾，靠吃東家一口米西家一口飯長大。劉爺隻上過兩年小學就輟學了。劉爺在幫東家放兩天羊，替西家放幾天豬中長大了。長大了的劉爺沒能娶上媳婦，便上山當了一名看山客，一看就是50年。
劉爺看護的那山叫鳳凰山，距村西10多裏地，是方圓百裏內最大的一座山，那裏草深林茂，一間百年小屋吊在半山腰裏，劉爺就年頭年尾住在那裏。
多年前，根生就不止一次讓劉爺下山到家裏住或到鎮敬老院享幾天清福，每次都被劉爺一句“住慣了，這把老骨柴就放這兒吧！”給擋了回去。
劉爺不下山，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劉爺的心裏一直有一個心願，這個心願他誰也不告訴，即便根生他也隻是漏過一次口風：這個心願不了，他是絕不會下山的。
這次要不是根生發現他病了，並堅持把他背下山送進的鎮醫院，劉爺是不會下山的。劉爺病得真不輕，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直到三天前才慢慢醒來。醒來的劉爺一看是在醫院裏，拔下吊針，就要回山上去。沒辦法，根生隻好把他接回劉爺的那兩間老屋。
月亮正當頭，明晃晃的耀眼。劉爺掙紮著爬起來，手裏拿著一棵小樹苗，搖搖晃晃走出家門，向著通往鳳凰山的那條小路走去。
也不知過了了多久，劉爺蹣跚地來到那棵最粗的板栗樹下停住了。劉爺放下樹苗，兩手顫抖著，愛戀地撫摸著溝壑縱橫的樹皮，40年前的一幕曆曆在目——
這是剛上山那年劉爺親手栽下的第一棵樹。初夏的一天，劉爺再一次來到這棵小樹下，突然發現樹下的草叢裏躺著一個被人遺棄的男嬰，劉爺趕緊把他抱回小屋。後來，又送給了沒有孩子的韓老六。這個孩子就是根生。對劉爺的這段救命恩情根生至今念念不忘。都三摟粗了，這日子過得真快啊！劉爺又一次撫摸著這棵老板栗樹，拾起樹苗，戀戀不舍地往上走。
劉爺艱難地走著，在一棵老刺槐樹下，劉爺停下了。劉爺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月亮，雖然略微有些偏西，可它還是那麼明亮。這樣的明月劉爺再熟悉不過了，眼前這棵樹再次勾起了劉爺對20年前那一幕的回憶——
那年三月三，縣裏搞會戰，在鳳凰山上植樹。劉爺和縣委張書記一起親手栽下了一棵小樹。劉爺記得，工程結束時，張書記緊緊拉著劉爺的手說，十年後我退了，就來這裏和你一起看山護樹，可不久張書記就因車禍走了。多好的人啊！劉爺感歎著，拿著那棵小樹苗繼續往前走。月亮明顯有些西斜了。劉爺的步子越來越沉重，腳下也開始有些零亂。
劉爺在一棵大鬆樹下停住了。劉爺放下那棵小樹苗，抖抖地伸出手，來回撫摸著樹上的那幾道長長的刀疤，記憶一下子回到了10年前的那個夜晚——
月亮很好很亮。劉爺吃了飯，坐在門口乘涼，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咚咚咚”的聲音。不好，有人砍樹！劉爺立即循著聲音追去。借著月光，劉爺看清是村裏的二癩子！劉爺的眼睛直冒火，上前就奪二癩子的刀。樹保住了，劉爺的胳膊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刀痕。
對不起，我沒照顧好你！劉爺摸著樹上的刀疤自語著，拿起那棵小樹苗，繼續往上爬。劉爺的步子越發沉重，身子搖搖晃晃。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劉爺蹣跚著來到一個大坑旁，這是劉爺半個月前親手挖下的一個樹窩，劉爺是在挖這個樹窩的時候病倒的。
此刻，月亮已經下山。天地間一片黑暗。鳥兒蟲兒什麼的早已徹底停止了鳴叫。山裏的萬物都在靜靜等待著新一天的到來……
劉爺是在第二天被根生他們找到的。太陽正當午，劉爺靜靜地躺在那棵新栽的小樹下，身體已經僵硬，臉上帶著幸福和滿足的微笑。在劉爺的手裏，緊握著一張紙片，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根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肯下山？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從上山的那天起我就發誓要親手栽下十萬棵樹，這棵小樹正好是第10萬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