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進得殿內,我淡淡掃了一眼,麵色有些疲憊,精神卻是極好的。想來少年天子,一朝握天下生殺大權,滋味不可謂不甜美。隻不過先皇駕崩不久,皇帝寶座與父親過世,不知道哪個的滋味更濃重些。
劉徹是沒想到母親也在的,笑著免了禮,對母親說:“自家人不必多禮。有些日子沒見著姑母了,府上一切可好?”
“托陛下的福,尚可。不過是兩個孩子不長進了些,整日讓人操心費力。”母親淺笑著答道,“原以為嬌嬌是最省心的,不想這一場大病,沒嚇掉我和她父親半條命。”
我麵上不禁有些赧色,低低地叫了一聲“母親”,又是感動又是羞愧。
“瞧瞧,多少年都不撒嬌了,越過越回去。”母親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讓陛下費心了。”
劉徹笑著搖了搖頭:“姑母把阿嬌交給我,阿嬌生病,是我的疏忽。阿嬌可有多少時日不曾對我撒嬌,可見最親近的,還是姑母這個母親罷了。這些日子前朝事忙,姑母無事,可多進宮陪陪阿嬌。”
母親笑了笑:“阿嬌被照料得很好,我很放心。隻不過她自小也是個被嬌寵壞了的性子,少不了陛下擔待些。如今入了宮,萬事不比之前。陛下難得無事,你們小兩口自有些話要說。我就先告退,去給太皇太後請安。”
劉徹頷首:“姑母慢走。”
“我送母親。”與母親步至內殿門口,我低低地說:“我說的事情……”
“放心。”母親拍了拍我的手,淺笑著離去。
回到殿內,卻見劉徹坐在上首,眉心擰了個小小的結。見我笑了笑:“姑母這是抱怨我沒有照顧好你。”
我聞言怔了怔,隨即低頭做惶恐狀:“陛下恕罪,母親隻是……”
“瞧你小心的,”劉徹打斷了我的話,“我並沒有怪罪姑母的意思。阿嬌,過來坐。”說著衝我伸出了手。
我看了看他的麵色,並無怒意,走過去握了他的手,在他身邊坐下:“母親素來如此,並不是心存不敬。”
“你啊,也太過小心了。”劉徹歎息著拍了拍我的手,“不過小心些也好,你我都是初入這宮廷,都要小心些。不過對著我,阿嬌就不要再拘束了。我不怪姑母。”說著定定地看著我:“阿嬌瘦了。你向來健康,沒生過這種大病,姑母是嚇著了。莫說姑母,我也嚇著了,以後萬不能如此了。養了這些日子,怎麼就不見長些肉呢。”
我眼眶一酸,淚水幾近奪目,順勢倚在了他的肩上,伸出沒被拉住的手環住了勁瘦的腰身,另一隻手摩挲著他的:“好幾日沒見,陛下你也瘦了。阿嬌知道前朝事忙,可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這樣,我會心疼。
“好,”他輕輕拍著我的頭發,語帶笑意,“阿嬌和徹以後都注意,誰也不讓誰擔心,好不好。”
忍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想我定是瘋了,腦子裏再沒有什麼尊卑貴賤,不顧禮法地小聲叫他:“劉徹。”
“嬌嬌?”
“劉徹。”
他想扶起我,我隻是趴在懷裏不動,小聲地喊:“劉徹,劉徹……”
聽得他終是輕輕笑了笑,拍著我的背,輕聲答道:“我在,一直都在。”
過了一會兒,我平複了心緒,直起身來,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妾失態了,還請陛下莫要見怪。”
“阿嬌跟我不必這樣客氣的。”他拿了帕子替我輕柔地擦了擦臉,“沒有外人,不必稱妾。還有,我喜歡聽你叫我劉徹。比陛下、太子殿下都要好聽。”
我低低地答道:“於禮不和。”我也很想那樣叫你,好似你從來就不是皇帝,我們隻是夫妻。
“所以準許阿嬌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叫。”他輕輕笑了,聲音中透著幾許惆悵,“自父皇走後,便很少有人再叫我的名字了。太子殿下,皇帝陛下,連皇祖母和母後都隻是叫我皇帝了。”
我想了想,舅舅在世時,何嚐不是叫“太子”的時候遠遠多於名字,想來名字隻是個記號,位高權重的人有了稱呼這個比名字更重要一些的記號,名字這個本來表示身份的記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天下人都知道這個人是皇帝,誰又關心這個人叫劉徹呢。
“陛下如今是萬民之主,一舉一動都是萬民典範,自然比尋常人辛苦得多。”我隻得寬慰道,“高處不勝寒。這些大道理阿嬌懂得不多,陛下卻是都知道的。”
“是啊,正因為知道……”劉徹苦笑了,片刻又回複到少年天子運籌帷幄的自信,“所以無論再難,朕也不能倒下。”
“是。”我附和著,“阿嬌還等著陛下帶著阿嬌領略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