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劉徹攬過我,倚在他懷裏一時看不見表情,隻聽得他輕輕歎息著:“如今相信我能重整河山的,也隻有嬌嬌了。”

聞言我心下一凜,想抬頭看看他的表情卻動彈不得,隻好輕輕地說:“陛下怎麼這麼說呢,滿朝文武都等著跟著陛下有一番作為。”

隻聽得劉徹冷笑:“作為?他們隻知道懷念父皇的仁慈,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在他們眼裏都是不合適的。隻想著守著祖宗定下的條條框框,如何才能作為!”

年少激進的帝王遇到守成謹慎的臣子,總是少不了彼此試探、交鋒、磨合的階段,前世也是如此。故而我隻是輕聲說道:“陛下不必動氣,前朝如何阿嬌不懂。隻不過先皇崩逝不久,這些臣子後輩,自然是時常懷念的,陛下怎麼吃起這個味來了。先皇對這些人有知遇之恩,若是對先皇無一絲懷念,阿嬌放肆,這樣的人,陛下不用也罷。”

劉徹沉默了些許,低頭親了親我的頭發:“阿嬌,你不懂……這是不同的。這些人口口聲聲是先皇,其實惦記的,也不過是自己的那一點子利益。在他們眼裏,莫說先皇,就是我這個當朝天子,怕是也比不過自己的榮華富貴。”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陛下嚴重了,陛下是君,餘者為臣,按照陛下的說法,這便是不臣,是大罪。阿嬌雖然不懂政治,但是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陛下不必為這些人生氣上火,壞了自己的身子。不過凡事循序漸進,當徐徐圖之,滴水穿石,來日方長,陛下不必焦慮。這些話,本是阿嬌僭越了。”心裏也清楚有些話不是自己能議論的,不過是終究看不得他苦惱憋悶,想盡力勸上一勸罷了。

“阿嬌於我,是夫妻。夫妻本應一體同心,以後不要說什麼僭越的話了。”劉徹輕輕地吻了下我的額角,“你還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懂,依我看,阿嬌說的比那些屍位素餐的臣子順耳得多。”

一體同心。我苦笑,口中依舊勸道:“陛下這等讚譽,阿嬌當不起。不過是婦人之言,比不上朝堂之上的博學之士,陛下權當笑話兒,聽過也就算了。忠言逆耳,不是我這婦道人家參的透的,陛下聖明,自然有決斷。”我心裏清楚,他此刻不過是需要一個傾聽者,一個可以順著他的心意說話的解語花,他是個有為的君主,斷不會因為臣子的話不合心意就將其束之高閣。

一時間兩人無話,我從他懷中起身,陪著他靜默了些時候。少年天子初登大寶,有很多煩心事、不如意,以後這樣的日子還很長,在這段時間,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同盟,甚至於他的依靠。也許正是這段日子的存在,讓日後大展宏圖的帝王有些眷戀,也有些不虞吧。但是……劉徹,陳阿嬌兩世為人,從來放不下你。我不願勉強自己,也不願勉強你。今生我會防範該防範的,除掉該除掉的,但是會對你一如既往。如果我的結果還是長門的話……那麼如果阿嬌僥幸殘喘來生,惟願碧落黃泉,再無相見。

心下又過了些瑣事,我調整了下情緒,對劉徹微笑著說:“陛下有些日子不曾好好休息了,今日既然來了,便用了晚膳再走吧。”

“如此甚好,不過我可有些日子沒嚐到阿嬌的廚藝了,既然阿嬌說我辛苦,不下廚犒勞一下麼?”劉徹壞笑。

“陛下這便是取笑我了。宮裏的廚子,哪個的手藝不比我好上千百倍,不過是小時候做過些吃食,陛下倒拿這個取笑人來了。”我佯作嗔怒。

劉徹伸手搖了搖:“非也非也。被父皇罰著不許吃飯的時候,阿嬌送來的食物是何等珍饈也比不上的美味。”

聽到劉徹提起過往,心一下子柔軟了下來,不由得連麵上的怒氣也裝不下去。“提這些做什麼,陛下想吃,我做便是了。不過山珍海味在前,陛下不要嫌棄得食不下咽才好。”吩咐子衿取了輕快的衣物換上,“陛下且在內殿歇息等上一會兒,我去做了就來。”舅舅的教導曆來是嚴厲的,劉徹當上太子的時候年歲也還不大,難免貪玩誤了功課,舅舅便罰他自行思過,水米俱是不讓人送的。當時的我也沒有多大,做出來的糕點小菜甚至根本稱不上是手藝,不過是皇帝教子,沒有人敢忤逆,就連當時的王皇後也無可奈何。我卻總仗著外祖母和舅舅的寵愛,偷偷地在外祖母的小廚房裏做了吃食給劉徹送去。兩個人尋個僻靜的窗口分食著不怎麼可口糕點,皇帝舅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侍衛也樂得放水。這樣過去了許多年少時日,等我的手藝變好了的時候,劉徹也已經不會再犯錯誤被關了。

原來我們有這麼多的過往,原來,誰都沒有忘。

我轉過身去,似乎隱隱聽見劉徹低低的聲音:“阿嬌,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而且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