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3)

十年未歸家門,乍見景物依舊,彷若十年的光陰未曾流逝於彈指間,一時之間心緒激昂難以抑製;盯著大門,遲遲無法跨出步伐。白煦就著黃昏的夕照,深深打量著家門許久許久,才對身邊的愛徒道:

“盼融,這裏就是師父的家。”

她隻是點點頭,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來,進來吧!”他正要走上台階敲門,但大門卻已早一步打開。

“啊!二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夫人等得都心急了,所有人都等著少爺回家吃晚膳哩!”老門房福伯聲若洪鍾地大叫出來,在奔出大門的同時,也招來幾名俐落的小廝來牽走少爺的馬車與扛行李,而他則直躬身嚷叫:“快進來、快進來!”

嚷叫聲早已吸引出了所有人,首先奔出來的便是白夫人,也就是白煦的母親。未語而淚先流,直直奔入兒子懷中抽泣不已:

“煦兒啊!你可回來了!是什麼鐵石心腸讓你不回家?娘可想死你了!不孝孩兒!”

“好了、好了,人回來就好了!煦兒有事在身,十年來有捎回家書就成了,翻什麼舊帳!”大家長白力行扶住老妻。在看向兒子時,仍不免有些怨言:“你可好!這十年丟下未婚妻,讓我這張老臉無法麵對老朋友的托付。”但因為是自己鍾愛的兒子,怨言也不過是口頭上的場麵話罷了!

白煦深深躬身:“是孩兒不孝,請爹娘見諒!”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白夫人緊抓著兒子的手,才發現兒子身邊立著一名黑紗覆麵的黑衣女子:“這位是?”

白煦笑道:

“她叫盼融,是孩兒的徒弟,一同來家中玩幾日。”介紹完,轉向愛徒:“盼融,叫白叔、白嬸就可以了。”

葉盼融拿下紗帽,無視眾人驚奇的抽氣聲,對著白氏夫婦微一點頭,平淡地叫:“白叔、白嬸,打擾了!”

向來厭惡攀親帶故,能做到打招呼已是極限。她無法扯動皮肉佯扮笑容,也不勉強自己。看著孕育師父的兩人,因相似的麵貌而有些許親切,所以她的聲音不見冰寒,已是隨和的極限。

當所有人仍沉浸於她不可思議的美貌與天生的冰寒時,白熙突然叫出聲:

“煦弟,那麼這女孩便是人人敬畏的冰葉女俠嘍?”隨著他的移近,所有人也全湧了過來。

“是的,大哥。”白煦回應,但無法說明太多,因為有太多的人必須打招呼且重新認識,更別說多了幾張生麵孔。

結果晚餐隻有順延了。

自家大家長白老爺有一妻一妾,元配生了兩男一女,女兒已嫁人;妾室生了三女一男,但並無出色的外表與才能,自然在白家無法占有主事地位,明顯看得出妾室一房的弱勢。

長子白熙有一妻一妾,加上一名可能會成為新寵的趙姑娘,目前共育有三子三女。

屬於白煦的,自然是訂親十年的連麗秋了。二十七歲的年紀並不算老,但過於裝扮的衣著略見老態,反而沒有趙紫姬那般美好的風韻,可以說是一票認得的人之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位。

但白煦屬於她!

葉盼融在別人熱絡的介紹中,視線鎖在連麗秋身上。那名女子在乍見儒雅不凡的白煦時,先是不信,再是迸發欣喜的光芒,便再也移不開眼光了。多麼多麼偉岸的翩翩公子呀!那人是她的未婚夫呢!

而另一名女子也令葉盼融看了兩眼,也就是美麗無雙的趙紫姬。她也在看白煦,眼中深沉不已。

最後,她們的眼波相連,互打了無言的招呼。

會有什麼事即將在這大宅內發生?

葉盼融別開眼時,接收了趙紫姬唇邊似有若無的冷笑。唉!紛爭的因子已然埋下……

※       ※        ※

是個多雲的月夜,月光或明或隱地投照大地倏忽的柔光,也將追風山莊靜謐的夜照出幾點小心翼翼的黑影。

含笑樓後方的庭院暗處躲了一男一女,在無人察覺的死角喁喁細語。

“我明日找二哥說去!”稍大的聲響展現了男子激昂的情緒。

“不!不可以!”驚惶的女聲也揚高,黑暗中緊緊抓住衝動的男子不放。

“你說過二哥回來就可以公開我們的事的!沒關係,二哥一向寬大為懷,他一定會了解我們真心相愛,並給我們祝福的!”

“白濤,不可以!”女子口氣已有些敗壞。

白濤,一名二十一歲的男子,白力行妾室的兒子,同時也是自家三少爺;相貌平實,性格亦是平凡老實。在白力行判定他沒有獨當一麵的魄力後,隻讓他待在大哥身邊打理一些瑣事,沒有太多往外跑的機會;又因身分不高,縣內富戶並不將他列為乘龍快婿之林,致使二十一歲仍無人提起婚事。白力行也就沒費心思了,也就因為閑賦時間太多,無意間與相同受冷落的準二嫂多了相處機會。由三年前起了個頭,如今已有頗深的情分,白濤的一顆心全然是掛記在連麗秋身上了。

但連麗秋卻是懊悔不已的!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悔不當初!她沒想到白煦會回來,三年前心慌意亂的她隻怕年華虛擲、枯等無望,便大著膽子趁青春時找來一個伴相依偎……她沒想到與她訂親的丈夫會回來,更沒想到居然是那樣卓絕出色的男子,而且品格那般高尚,幾乎像是天神似的。當年她實在不該怕無依無靠而委身平凡男人,她可以得到更好的!

白煦是她的未婚夫婿啊!

“麗秋姊,你不會真的想與二哥拜堂吧?”白濤臉色黑紫地低吼。他知道二哥長得好,又受寵,一切的優點全在他身上,自己萬萬比不上。可是,他與她已有三年感情了呀!她想變心嗎?

被說中心事,連麗秋急忙否認:

“不,我沒有!可是白濤,除了白煦同意之外,你爹會饒過我們嗎?這種敗壞門風的行為,他會打死你的!”抬出白濤最懼怕的大家長,果然看到白濤抖瑟了下。

“那……總不能這樣下去呀!不如就像我們上個月提的,偷偷離開白家,到時便不會有顧忌了。”私奔一直是他們認為最好的方式。

連麗秋虛應了事:

“可以呀!但我們並沒有錢,而且又沒有處世經驗,何況你還這麼小——”

“我可以種田養你,而且我會長大。這幾年來,我大哥也撥了不少月俸給我,我存了很多,尋常過日,用上五年也不愁。”

“哦……是嗎……”她心不在焉,一雙眼掃向白宅內的屋瓦樓閣,想著昨日白熙為妻妾與趙小姐添購了數十萬兩的首飾,心中殷殷渴盼著自己也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有權有財的男子給她穿用不盡的珠寶綾羅。

十年來,白家沒有虧待她,但因為沒有男人扶持,她也不曾享受到最好的待遇。除了四季定時的添衣,以及逢年過節發送的禮錢,是白家人統統有的之外,哪會有人獻來寶物,隻為她而費心思呢?

如果她的丈夫是人人喜愛的白煦……

公婆會疼愛她,大伯也會對她另眼相待;更別說底下仆人迫不及待的巴結了,那才是身為女人最高的榮寵呀!白煦比之白濤,何止是天與地、雲與泥的差別呀!

此刻看來,白濤平板的相貌真是愈看愈厭,真奇怪以前怎麼會以為他不錯,真正的好男兒應是她的未婚夫婿白煦哩!那才真正是謫仙一般的人物呀!

思及此,她想到自己必須找個好時間與未婚夫深談,為當年的事作一個說明。唉!蹉跎了她十年的青春,白煦一定會娶她的!

暗影中,是滔滔不絕的男子與別有所思的女子,而在他們身後的圍牆上,坐著一抹纖影,冷漠的雙眼露出了些許興味,淡鄙地微微笑著……

雲破月出,柔光下描繪出趙紫姬精致的玉容。

※       ※        ※

成親一事,並不是白煦回來的主要目的,而他真的意外連麗秋會願意嫁他。在雙親不斷地暗示他之後,他心中微微感到心煩,然後再為自己的心境而自省,他不該為任何事心浮氣躁,並且怨怪他人;然而……他隨遇而安的性情,何以不再平靜了呢?

“師父。”

葉盼融經仆人通知來到白煦住的院落。向來他們師父一向住得最近,甚至由他擁她而眠,但大戶人家禮教多如牛毛,不許有這種事發生;即使他的院落尚有數間空房,也不許她住,她必須住到專為客人準備的女眷院落。

“啊!你來了,快過來坐。”他向她招手,要她一同坐在榕樹下的石椅上,而他正忙著將煎好的藥汁倒入碗中。“昨日我向莫大夫請益了一帖藥方,配合咱們在山上采的靈藥,給你調養正好。連吃七帖以後,普通的毒已不至於傷你,即使中了難解的毒,亦不會立即病發,可延長時間找人醫治。”

她無聲地接過,不美觀的表相自然表示出其藥入口難咽的程度,但她隻是小口地啜著,苦入心脾也不敵師父的用心良苦讓她感動。

“小心燙,別喝太快,好孩子。”他忍不住輕撫她長發,也湊近麵孔吹著她碗中的藥。

雖不能讓藥減輕苦味,總可以讓愛徒不被燙到。

好孩子!?

以前師父為她熬藥弄補品時,總是這麼叫的,他實在是一個不會帶小孩的人,而她恰好也不是尋常天真不解事的丫頭。小時候心中偶爾會厭惡他這麼叫,於事實不符的名稱她極端抗拒,不過年歲老大的她此刻再一次聽到,倒是備感親切的。

眼中蘊含罕見的笑意,不期然在抬眸中與白煦注視的雙眼對上。隔著藥碗,近在咫尺處的相望,一時倒給瞧得癡傻了。

是這樣的一張麵孔,將她從絕望的冰寒中牽引了出來,看到人間尚有溫暖,生命自有其持續下去的原由——她一定是愛著這個男人的。對親人的孺慕之愛,對”人”存著的愛,對世間種種的依戀……或對異性該產生的愛;全因為有他,也隻存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她一直是知道的,葉盼融之所以仍活在世間,那是因為世上有一個白煦。冰葉之所以不斷地清除世間至惡,乃是因為白煦給了她正義光明的理念,讓她知曉自己身上的不幸不該一逕地用來哀悼,而是更該因自身的痛苦轉化為幫助他人不遭此痛的動力。世間悲苦已太多,製造的人永不滅絕。她不盡然可以誅絕所有罪恚,但隻要去做,罪惡之徒便會一一減少。

不能說沒有心灰意冷過,但隻要知道師父永遠在她背後守候她,她便不會言累了,即使她所認知的人類壞多於好……

然而,他還能任她獨占多久?

失神的凝視在她察覺到有人接近時終止,她放下喝了一半的藥,低頭看著燙紅的手指。

白煦也順著看過去,同時也斥責自己近來為何老是魂不守舍……

“呀!碗的外沿很燙吧?”他抓起她雙手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