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義和團運動的當時,還是在今天,義和團都被許多人視為民間教門的支裔。就是在義和團的揭帖文書裏,雖然不承認自己是白蓮教,但卻並不諱言自己的宗教色彩,他們有的自稱“大教”,或者幹脆自稱為“佛門義和團”。無庸置疑,義和團運動的宗教色彩是相當濃厚的。名目繁多的活躍於華北城鄉的民間教門和正統的佛道兩教,都或多或少地在義和團的組織和思想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在義和團的揭帖與行為中,人們不難找出各種宗教教義、規儀、儀式的蹤影。義和團的拳壇儀式是宗教氣息最濃的部分,宗教的符咒、禮拜儀式等等因素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但是,義和團不是宗教。它既不是自我標榜的“佛門僧兵”,也不是許多人認為的白蓮教變種。對於前者,沒有人對此持有疑義,而對於後者,則意見不統一,有一些研究者至今仍然強調教門是義和團組織的主源流。其實,盡管對於某些局部地區來講,教門或類似教門的武會可能是當地義和團的主要源頭,但就整個運動的大局麵來講,這種說法卻缺乏實證。實際上,作為一場高度分散的農民運動,因地區、文化、經濟條件不同,農民有什麼組織形式就會利用什麼形式,不可能讓處於地下狀態的教門包辦。另外,從文化意識的角度,義和團的信仰體係雖說大體上與民間教門並無不同,但一部分民間教門的關鍵信仰(即可以作為“法印”標識的信仰)“無生老母”和“真空家鄉”都未在義和團中出現。而另一部分教門的特殊信仰“彌勒淨土觀”在義和團中也很不明顯。義和團的信仰體係,基本上還是一般北方農村日常信仰的衍化,多神而龐雜,世俗性和功利性極強。至於義和團特別顯眼的降神附體現象,基本的源頭應該是農村巫術,明清教門包括以教門為組織紐帶的農民起義(如乾隆年間山東清水教起義,嘉慶元年以混元教為主體的五省教門起義,嘉慶十八年天理教起義等),倡言能行使法術令刀槍不入者,大體上是領袖人物或一些女性,而如上法術,歸根到底還是民間巫風滲入教門體係的產物。更重要的是,義和團運動實際上是從綿延幾十年的反洋教鬥爭中發展而來的,反洋教也是義和團運動最直接和最主要的目標之一。我們知道,在反洋教鬥爭中,一個主要的也是普遍的共識就是把洋教看成“邪教”,即拿中國民間教門的觀照來看基督教,在一些反洋教揭貼文書裏,明確地把基督教與民間教門等視齊觀。所以,很難想象繼承反洋教傳統的義和團會自我認同於一向為反洋教者嫌惡的“白蓮教”(這是個當時對民間教門的共稱)。在義和團運動期間,有相當一批壇口仍然把洋教與白蓮教相聯係,甚至把白蓮教的紙人紙馬這一套按在洋教頭上,說兩者相勾結,所以,在北京就發生了所謂查辦“白蓮教”事件,據目擊者記載,“保護法場押送囚車皆義和團。”可見其“劃清界線”自認正統之深心。而在運動前後,時人凡稱義和團為白蓮教的記載,幾乎百分之百都是出自對義和團持否定態度者入手,這種判定,無非是深文周納要把義和團打成叛逆。解放後山東奉過拳的老百姓,在被問及義和團是否為白蓮教的問題時,有相當一批被調查者否定義和團與白蓮教有關,在他們看來,白蓮教是搞紙人紙馬,撒豆成兵邪術的,而義和團則否。
說義和團不是民間教門的變種或支裔,並不是否認義和團受到民間教門的影響,正如否定了義和團不是“佛門”並不等於否定義和團所受的佛教影響一樣。義和團從載體上,不僅有一大批教門成員加入,而且還有一批持有度牒的正式僧道作為拳首;而其思想內涵中,也到處可見宗教教義的烙印。至於拳壇儀式,更是從宗教儀式中采納了相當多的因素,這其中,有些成份是有意吸取的,有些則是無意中受到了熏染。合法的僧道有時也會與民間教門來往,從而麵目混淆以至相互轉化,有時合法與非法兩大係統宗教對義和團影響也是混然的。我們可以從宗教名號、法器書符和禮拜儀式等幾個方麵,考察宗教因素對義和團意識和儀式的影響。
一、宗教名號
多數義和團都有名號,除了象張德成號稱“天下第一團”之類的外,一般是按八卦排列的,即所謂“乾字團”、“坎字團”、“離字團”、“兌字團”、“巽字團”和“中字團”等等。不是每個卦目都有人用,主要集中在“乾”、“坎”、“離”等名目上,以“乾”為最。而且還根據不同的卦號,穿著不同的服色,如黑、紅、黃等。這種名號,顯係受鄉村道教和民間教門的影響,而以後者為甚。民間教門的“九宮八卦”理論和由此形成的“先天八卦圖”、“後天八卦圖”,均將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按從正北到正南八個方位排列,而以中央為九宮,簡稱中字,統轄八卦。九宮八卦又與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相聯係,八卦卦目與“五行”相對應,坎對金,離對木,乾對火,坤對水,再加一個中對土(先天八卦說,麵後天八卦則順序相反),其餘四卦按其卦象的老陰、少陰、老陽、少陽摻在五行之間,或近此或近彼。“五行”又對“五色”:青、白、紅、黑、黃。所以乾的對應色為紅、坤的對應色為黑,離的對應色為青,坎的對應色為白,中的對應色為黃。
由於材料的限製,到現在為止,我們還弄不清楚為什麼義和團組織發展到直隸中部後,冒出了那麼多的乾字團、坎字團,一直到運動高潮中,自號“乾字”的占了多數。筆者的假設是,根據壇口源多流雜,人員文化低下的特點,義和團中除了少數人真正明白九宮八卦的理論外,多數壇口的團民隻是將八卦圖式看成組織構成的一種符號,認為乾為天、“色占紅”,是八卦中的至尊地位,因而形成了大批壇口奔“乾”字的從眾現象。至於間有打“中字團”旗號者,倒可能是懂得九宮八卦理論的,但應者寥寥,這至少從一個側麵證明了多數團民對此宗教理論的不甚了了。服色也是如此,能嚴格按“九宮八卦”理論,卦號服色相對應的義和團並不多,無論乾字團、離字團、坎字團,大多用黃紅兩色,而紅布包頭又幾乎成為義和團的一種時尚。實際上,義和團還是按民俗中的“吉色”來裝扮自己。民間教門隻給了義和團一個外觀名號,還來不及輸入實質內涵,而義和團有此也就知足了,以為就可以從神秘的八卦中吸取助力,扶清滅洋。
宗教名號不僅表現在義和團的字號上,在拳壇儀式中也有蹤痕。比如有的義和團將設立壇、場稱為“安爐”。1900年11月,山東樂陵義和團大師兄李海被捕,承認自己“原係爐中小走,且稱小走即大師兄別號。”這種“爐”的說法,顯然出自道教術語(民間教門也承襲之),無論內丹派還是外丹派道教,都有“安爐”的說法。但是,義和團“安爐”,卻既不煉外丹,而對內丹的修習也草草,主要是搞降神附體的巫術。
義和團拳壇儀式中,向東南方叩首或作揖,明顯是受民間教門染習而成的一種宗教儀式的形式,這是民間教門的宗教象征,作為一種形象符號,轉入義和團中。拳壇抓獲可疑之人,升黃表以判決真偽的行為,則是對宗教形式的另一種借用(道教有升黃表以卜凶吉的傳統,此外,義和團自稱“佛門義和團”及團規定中強調“奉佛法”、“恪守佛法”和違反團規“非佛法本意,當請佛法懲治”等等的名目(團規雖出自官方,但亦為一部分義和團首肯,而且官方製定團規也注意到了迎合義和團的信仰心理),也可以說是一種對佛教名號的借用。這樣的名號借用,也是能夠增加義和團的宗教氣味的。
在這一個層次上,義和團中的宗教因素主要是符號性的,並沒有相應的實質內涵。通過這些符號,義和團強化了自己“神團”的形象,達到初步的自我神化。
二、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