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父為什麼要記帳?這讓我很納悶。我們家是我管錢,每個月初,我都會及時將足夠的菜金交給嶽父母,並告訴他們,如果買菜的錢不夠,我再拿。孩子正在長身體,我們大人也都需要保證營養,在飲食上,不用太省。嶽父母點頭稱是。怎麼也沒想到,嶽父竟然偷偷弄了這麼個帳本。這不明擺著是怕我不信任他們嗎?一家人,需要算得那麼清嗎?這也太見外,太讓人傷心了。
我覺得有必要弄清楚。
星期天,見嶽父去買菜了,我走進了嶽母的房間。
轉彎抹角,我總算表明了我的來意。嶽母一聽,樂了,你說那個帳本啊,那是我逼你爸爸記的。
我更加疑惑不解,逼嶽父記帳,為什麼啊?
嶽母說,你們有沒有發現,你爸爸這幾年的記性越來越差了?
這倒是。隨著年齡增長,嶽父的白頭發越來越多,背也微馱了,漸顯老態,特別是記憶力,每況愈下,跟他說件事,轉身他可能就忘了。而從前卻不是這樣。退休前,嶽父是中學教師,當了幾十年的班主任,帶了幾十屆學生。據說,那時候,嶽父有一個挺神奇的本事,拿到學生名單,第二天,幾十個學生,他就人人能叫出名字。更讓人驚歎的是,每一個他帶過的學生的名字,就像雕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一樣,終身不忘。前不久,他帶的最早一屆學生,搞了個畢業四十周年聚會,這些當年的學生,如今也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人生大變。在聚會上,我的嶽父,竟然輕輕鬆鬆,一口氣報出了他們的名字,甚至他們當年在班裏擔任的職務。他的這些半老學生,一個個感動得熱淚盈眶。
嶽父對於眼前的事,卻越來越記不住了。
嶽母擔心地說,人老了,記性就差了。所以,我逼他每天記帳,鍛煉鍛煉他的記憶力。
原來是這樣。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錯怪嶽父了。
正說著,門開了,嶽父拎著一藍菜回來了。“老太婆,拿帳本來。”
嶽母拿著記帳本,迎了過去。我也跟了出來。兩位老人,坐在客廳裏,菜藍子放在餐桌上,一件件拿出來,一個報帳,一個記帳:青菜2斤,1元6角,我記得去年這時候,也是這個價吧?排骨1斤半,又降價了一點,今天每斤14元,共21元;蘿卜8兩,這個便宜,8角錢……不對啊,怎麼少了2角錢?你會不會哪筆帳記錯了?不可能啊。那再算一遍吧。
青菜2斤,1元6角;排骨1斤半,每斤14元……哦,想起來了,我還買了2角錢的蔥。對啊,我買的蔥呢?
望著兩位老人,我會心地笑了。這就是柴米油鹽的生活,這就是相濡以沫的人生啊。
老婆房
去工地看望一位老鄉。
他叫順財,是我們村裏最早一批出來打工的人,隻比我年長幾歲。已經幾個月沒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過得怎樣。
工地周圍,橫七豎八著幾排工棚。正是晚飯時間,隱約可見,一間間敞開著的工棚裏,擠著各種各樣端著飯盆的麵孔,黑黝黝,胡子拉碴。聽說找順財,幾個捧著飯碗站在門口的年輕人,熱情地為我指路,順財在老婆房呢,三號。聲音鬼鬼的。
老婆房?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一路找過去。在工棚的邊上,有一排新蓋的板房。看了看,門楣上都掛著個牌子:親情房。這也許就是那幾個工友所指的老婆房吧。
三號。門噓掩著。敲門。
門打開了。一個女人。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清楚了,這不是嫂子嗎?
順財夫妻熱情地將我迎進屋。
我看看順財媳婦,比春節在家見到時,又黑瘦了點。我問嫂子,什麼時候過來的?也來城裏打工了嗎?順財媳婦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剛來的,是被你哥騙來的,過兩天就趕回去。
我疑惑地看著順財。
順財摸摸頭,臉有點漲紅。是這樣的,工地前不久剛剛蓋了這排板房,是專門給老婆來探親的工友住的。這不,想你嫂子了,就打電話讓她過來了。
聽明白了。
環顧屋內,除了一張雙人床外,還有一張桌子,一隻櫃子,和一台小彩電。房間不大,卻收拾得很整齊。桌子上,一個啤酒瓶裏,插著幾根黃橙橙的油菜花,使這個簡陋的房子,頓生暖意,有了一點點家的味道。順財媳婦靦腆地笑笑說,是工地邊上長出來的野油菜。
嫂子來了,這就是順財他們臨時的家啊。
還清晰地記得,嫂子第一次來城裏探望順財的情景。那天晚上,我正準備睡覺,有人敲門。是順財,背後還站著個女人,我認得,是他媳婦。將他們讓進我的宿舍。坐在椅子上,順財不停地搓著手,弟,你嫂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