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濕濕的。他說,小時候,他穿的衣服,總是幹幹淨淨,從他身上,你幾乎嗅不到一點老樓的黴舊灰暗氣息。他說,奶奶把所有能照到他們家的陽光,都照射到他的衣服和被子上了啊。他堅定地揮揮手說,現在,我最大的目標,就是盡快買一幢能經常曬到陽光的房子,讓奶奶在陽光下安享晚年。
我相信他能做到。
回頭,前麵大樓的影子,已經籠罩了這幢老式居民樓,但我卻隱約看見,另一束陽光,一直照射著它,溫暖,明亮,持久。
請傳遞給下一位
一場大雪,將我們困在了滬浙皖高速上。
七個多小時過去了,車龍動都沒動一下。又饑又寒,我們一家三口,蜷縮在小車裏。為了省油,車早熄了火。
兒子又喊餓了。還是早上吃的一點早飯,我們也餓,可是,車上僅有的幾盒餅幹已經吃完了,隻剩下幾袋方便麵和冰冷的礦泉水。妻子隻能無力地安慰兒子。
我下車看了看,車龍前不見首,後不見尾。路麵上的積雪已經有十幾厘米厚,而且結了冰,踩在上麵,很滑,根本不能行走。高速路外,完全被大雪覆蓋,甚至連個村莊都看不見。兒子在車裏嚷,會不會是《後天》降臨了啊。《後天》是一部美國電影,很恐怖的場麵。
我回到車上,打開收音機,調到交通頻道,收音機在反複播放,因為驟然而至的大雪,高速都已經封道了。我們這條滬浙皖高速也封了。政府正在組織搶修。
突然,前麵的小車車門打開了,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隻見他扶著車子走到車頭,接過一個袋子,又扶著車子走到車尾,在朝我打手勢。
我下了車。中年男人大聲喊,這是前麵送過來的盒飯,你幫忙往後傳一下。
我小心翼翼扶著車子,挪到車頭,伸出手,將他手裏的袋子接了過來。疑惑地問他,怎麼回事啊?
他說,我也不知道,袋子裏是盒飯,是我前麵的車子傳過來的。聽他一說,我抬頭往前一看,果然前麵每輛車子邊都站著一個人,在摸索著傳遞。中年男人大聲說,可能是有人將盒飯送上了高速,路太滑,沒法一輛輛送,才想出讓大家互相傳遞的辦法吧。
我明白了。扶著車子,我慢慢挪到車尾,喊我後麵的駕駛員。後麵是輛大貨車。我將中年男人的話重複了一遍,請他將盒飯往後傳遞。
又一袋盒飯傳了過來。中年男人問我,車上有老人和孩子嗎?有的話,先拿一份盒飯給他。我感激地衝他笑笑。
就這樣,大雪紛飛中,一袋袋盒飯從前方傳來,又從我的手上,傳到後麵車上的人。幾次聽到驚叫聲,路太滑了,雖然扶著車子,一不小心,還是會摔倒。雪飄落在每個人的頭上,臉上,身上。我前麵的人,後麵的人,都像個雪人。
終於,後麵的貨車司機告訴我,不用再傳了。後麵的人,都已經接到盒飯了。
這一袋盒飯,是我和妻子的。坐在車裏,打開盒飯,還飄著溫溫的熱氣。
幾個小時後,高速終於恢複了通車,長長的車龍在緩慢地向前移動,每一輛車,都打開了雙跳燈,溫暖的橙色,在冰天雪地的高速上,彙成了一股暖流。
我們緩慢而溫暖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伸到窗外的鏡子
他感到自己走到了絕境。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丟了,老婆有病,兒子的學習讓人操碎心……他覺得人生所有的不幸都被他遇上了。
每天,他都將自己反鎖在臥室裏。他越來越害怕出門,不願意看到熟悉的麵孔,而大街上的熱鬧景象更是讓他心煩意亂,為什麼別人看起來都那麼順利,那麼幸福,惟獨自己要遭受一個又一個打擊呢?
可是,呆在屋裏,也讓他煩躁不安。天還沒亮,幾個老頭老太就在樓下做操,煩人!收破爛的高音喇叭,扯著各種各樣尖利的方言,煩人!飛過窗前的鳥,喋喋不休地鳴叫,煩人!最煩人的是,每天,對麵四樓的窗口,都會伸出一麵鏡子,在那兒亂照,有時將刺眼的陽光反射進他家,嚇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