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眯著眼偷偷瞧著綾鈺離開的身影,默默歎了口氣,總共就隻有兩個徒兒,現在連鈺兒也要離他而去了。
“鈺兒,為師送你下山,你可要保重自己,切不可隨意糟踐自己的性命,為師可隻有你一個徒弟了。”老頭兒沒有忘記當年綾鈺是怎樣一心求死。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不一會兒,一隻青鳥銜來一片樹葉,上麵隻有端端正正的兩個字:
“明白”
老頭兒默默看著手中的樹葉。以前綾鈺和慕連最愛支使他山上的青鳥充當信使,樹葉紙條都寫了字滿天飛。每日,山上的青鳥都被支使得暈頭轉向,有時候飛著飛著,紙條就送到了他的桌子上:“小鈺,中午吃烤魚可好?”
老頭兒總愛逗這個傻小子,於是大筆一揮:“為師也要吃魚!”不一會兒,慕小子就會紅著耳朵送來兩條烤熟且扒了刺的魚。
直到三千年前慕連渡劫失敗,灰飛煙滅,從此綾鈺就成了現在這樣。
下山散散心也好,換個環境說不定會好一些。
陽光斜斜照在殿前,院子裏花瓣和落葉被風卷攜著飄起再落下。一切似乎還是和三千年前沒有什麼區別,可是老頭兒和綾鈺都知道,和以前相比,這昆山的一切都已變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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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三千年了。
綾鈺轉出老頭兒的院子,沿著石板路向山頂走去,一直到了一處斷崖邊才站住。
從這處斷崖可以看見位於山腰的她的小屋、師父的大殿、還有慕連的幾間屋子。她的小屋麵向東方,每天第一眼就可以看見太陽;師父的大殿在山的東北麵,連著藏書殿;慕連的屋子和她的隔了座山脊,要翻過一片林子越過一條小溪再穿過一條峽穀才是他的小屋。
他的小屋麵向北,夏天穀中的風總會吹來花香。
崖邊的鬆樹迎風微擺,綾鈺未綁好的發都被崖邊的風吹得向上飄起,再四散開,她的臉上不再是剛才那樣死寂,眉間深深鏤刻著哀傷。師父年歲大了,撫養她到這麼大不容易,也該放下這些年的執念,好好陪陪師父了。但是在這之前,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從這裏可以看見山腰的那幾間屋子,屋旁有棵扶桑樹,開著火紅的花。那裏,曾經住著她的慕連。三千年前,那裏空了,從那天開始她的心也一直空著一塊,雨雪風霜一年四季都在那個空洞肆虐。
綾鈺出神的看著那裏,恍惚間看到那樹下似有人在練劍,亂紅飛花中一襲素藍衣衫,綾鈺向前邁了一步,幾顆碎石滾落崖下,驚起崖間樹枝上的雀兒,啾啾叫著蹦起來又跳到另一棵樹枝上。
綾鈺低下頭去,看見了開滿山崖的花。
從前她最喜歡看他練劍。每天膩在他身邊,要他教術法,待他示範給她看的時候,她又總是思想滿天滿地跑馬。
少年的似聲音還在耳邊:“小鈺,師父今日教了我一套新劍法,練給你看好不好?”“小鈺你看,這術法需得這樣結印方能使出最……小鈺,你在看嗎?”每次她發呆的時候,他就賞她一個爆栗“要我講,又不認真聽,罰你”
綾鈺輕輕摸了摸額頭。
修習完術法,兩個人會來這處山崖。崖邊無數野花開的燦爛,他曾采下一朵火紅的別在她鬢邊,說紅色溫暖熱烈,最最適合她。
綾鈺緩緩撫了撫鬢角。那裏有一朵白花,慕連去後,她將他送的紅花化作不謝的白花一直戴著。
有一回綾鈺晚上睡不著覺,騰雲飛越半座山去他窗外扔石子叫他出來,兩個人坐在那株扶桑樹下賞月。十五的月亮斜斜地掛在樹梢,綾鈺看著月亮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咽咽口水說:“慕連,我想吃餅……”於是,大半夜兩人就點著盞晃晃忽忽的小油燈在廚房做餅吃。
當然,是慕連做,她吃。
她和師父從水鏡裏看人間市集,小攤上有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兒,她看見一支碧玉簪子,便多瞅了兩眼。後來那幾日慕連一直神神秘秘的,幾天後交給她一支沉香木簪,簪頭藤蘿纏繞,碧葉點綴,還有朵小小的花,花開不謝,葉色不褪。
那簪子她一直收著,舍不得戴。
慕連在夕陽裏對她說:“小鈺,等我渡劫成功,就去求師父準你嫁給我,好嗎?”他背對著西邊的雲彩,那天的霞光真美,映著慕連的輪廓,鍍上一圈彩色的光圈。
好嗎好嗎好嗎……
她的眼淚忽然就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張了張嘴,最後輕聲道:
“好。”
那天的陽光太過溫暖、雲霞太過燦爛,像一個不真實的夢。也許果然是夢,所以後來他就走了,隻留她一個人承受著這噬心的痛。綾鈺緩緩抬起手,撫上胸腔某個跳動著的地方。
一下、又一下,那裏疼了三千年。
慕連,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