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麵掛滿了油畫的牆壁下麵,擺放著幾張古樸典雅的坐榻,托馬斯·奎恩坐在那兒默默地吸著煙鬥,身旁的楊洪生和楊四嬸夫婦則小聲地抹著眼淚。
趙世勇心中歎了口氣,卻見靠窗的辦公桌後麵,那張空蕩蕩的椅子旁邊,一個英挺儒雅的身影站在背光處,雖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卻隱隱被眾人環繞。
“現在情況如何?”馮如搶先一步,問道:“醫生來了嗎?”
眾人這才注意到走進房間的趙世勇和馮如,都紛紛轉過頭來。
“鼎三。”“老趙。”“趙先生。”……
周萬秀和幾個年輕人輕聲招呼道。
老掌櫃徐雲升睜開雙眼,胡須微微顫抖,卻並沒有說什麼。而日益肥胖的哈裏·摩爾則迫不及待地給了馮如一個擁抱,第一句話就是:“馮,你的股票準備怎麼賣?我喜歡航空,真的……”
就連平日交往不多的方守誠和托馬斯·奎恩,也都友好地和馮如二人握手。
趙世勇微笑著團團寒暄,馮如卻隻是點了點頭,就越過眾人走到辦公桌前,急切道:“又錚,到底怎麼樣了?”
陰影裏的男人轉過身,讓陽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兩條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眸狹長如刀,卻不是徐樹錚是誰!
“你嚷什麼,我聽得見。”他淡淡地責備道,眼角處盡是冷峭高傲,“大夫馬上就到,你先給我老老實實地坐下。”
他這幾句話說得很輕,但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勢。正在說話的幾個人連忙壓低聲音,房間裏一時寂靜無聲。
馮如本就心急如焚,卻聽他說起話來混不在意似的,當時就有些氣悶。
忽然,一直默坐著的老掌櫃徐雲升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
“又錚,你把那臭脾氣給我收一收!”
房間內的眾人麵麵相覷,卻沒有人敢插嘴勸慰一句。
徐樹錚為人精明強幹,飛揚跋扈,實在是人中龍鳳,這些年來威望日漲,除了羽東來之外,也隻有徐雲升能夠讓他稍稍收斂。
馮如向來是直來直去的性子,聽到徐雲升開口,卻不好再說什麼,隻是略帶不滿地瞥了徐樹錚一眼。
然而餘光掃過,卻見徐樹錚的眉眼間隱隱流露出一絲疲憊。馮如不禁微微一怔,猛地想起徐樹錚本該是在聯邦陸軍軍官學校交流學習,卻為了主持華埠事務日夜兼程地回到紐約,至今已經接連幾天不眠不休。
看著徐樹錚微微泛黑的眼圈,想起他這些天來獨撐大局,壓力之大非旁人可以想象,馮如不禁心頭一軟。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又錚,你該歇歇了。”
徐樹錚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卻還是板著臉,冷冷道:“先生在裏間,你去看看,然後就早點歇著,有什麼事情我會讓人叫你。”
馮如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推開了裏間的花格子門。
層層輕紗依次打開,疊疊幔帳逶迤到地,幾絲嫋嫋的青煙在床頭縈繞不散,一盞豆大的燭光在煙霧中輕輕搖曳。
一張描了金漆的紫檀木雕花大床擺放在房間正中。床前的靠背椅上,一身西式長裙的沈雲香恬靜地坐在那裏,正捧著一本線裝的唐詩輕聲誦讀。
馮如站住了腳,躬身道:“沈小姐。”
沈雲香忙站了起來,拖著裙擺還禮道:“馮先生。”
“先生的病,好點了嗎?”
沈雲香眼圈泛紅,搖了搖頭退開一步,將馮如讓到床前。
大床上,雪白的天鵝絨被如同墓園裏的荒草,覆蓋著一具了無生氣的身體。
羽東來好像睡熟了一般,靜靜地躺在中間。
馮如心中一緊,忍不住輕呼道:“先生,東來先生,你聽得到嗎?”
沈雲香拉了拉他的衣袖,“沒用的,馮先生,能試的都已經試過了。”說著她哽咽起來:“博德曼醫生說,是他自己不願清醒過來。”
馮如歎了口氣,“有多少天了?”
“三十七天,從來沒有這麼久過。”沈雲香抹掉了臉頰上的淚珠,柔聲道:“他就是倔,醒著的時候倔,睡著了也倔,非要人擔驚受怕的,為他著急,他才肯醒過來。”
看到沈雲香癡癡的眼神,馮如不禁心中黯然,他猶豫了一下,安慰道:“沈小姐,東來先生許是為華埠的事務操勞太多,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你放心才是。”
沈雲香沉默不語,馮如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聽到外間傳來一陣響動。
花格子門被猛地打開,周萬秀探頭進來,急聲道:“博德曼醫生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隻聽門外一陣腳步紛雜,徐樹錚已經陪著一個胖乎乎的白胡子老頭,快步走進了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