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盛開的菜園
父親在城裏住不習慣。他嫌床板太硬,嫌樓梯太高,嫌菜價太貴,嫌到處都是嗆人的汽油味。兒子抽抽鼻子說,我怎麼聞不到?父親說你是一年土兩年洋,三年連鼻子都退化了。兒子正好在城市住滿三年,他認為父親的話不是沒有一點兒道理。
父親經常進城。他想兒子和孫子。可是他從來沒有住滿過兩天。兒子說要不我在房間裏給你壘一鋪大炕?父親說就算你在客廳給我砌一個院牆,我也不會習慣。說完了去睡覺,翻來覆去睡不著。進了城就失眠,父親說那是因為無事可幹。無事可幹,骨頭縫裏就會生出鏽來。他認為休閑並非一種幸福。
為了讓父親進城甚至幹脆留在城裏,兒子挖空了心思。他知道父親在鄉下也無事可幹。母親死得早,村裏又無地可種,父親不好釣魚下棋打牌喝酒,日子注定是孤獨的。於是兒子讓父親來幫他幹些雜活,在陽台上栽兩盆花,在客廳裏養兩條魚,修修洗手間的開關,補好漏氣的自行車輪胎,等等。父親果然來得頻繁了,精神也爽朗了很多,可是幾天過去,父親重新變得無精打采,再一次鬧著要走。侍弄兩盆花兩條魚畢竟用不了多少時間,洗手間的開關不能總壞,輪胎更不能天天漏氣。
臨走前父親說,鄉下雖然也能開塊小荒地,可是鄉下沒有你們;城裏雖然有你們,可是城裏又沒有地……如果有塊地侍弄侍弄……說這些時,父親露出無限向往的神情。兒子突然意識到,父親其實是一位農民。
幾天後他給父親打電話,說真在寸土寸金的城市給他尋到一塊空地。父親說你騙我吧?兒子說真有一塊地,雖然不大,可是拾掇一番,種上莊稼應該沒有問題。
第二天父親興衝衝進城,並帶上了他的鐵鍬和鋤頭。他們出了小區,走了很遠,終在一個小區的圍牆外站下。那裏真有一小片散落著垃圾的空地。
然而那片空地是那樣的小,父親說還沒有老家炕頭大呢。可是看出來父親還是非常高興,當天下午就忙了起來。他把垃圾收拾進一個口袋,然後背到遠處的垃圾箱。是春天,太陽雖不熾烈,可是氣溫已經很高,父親很快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兒子說明天接著幹吧。父親說不,別小看這塊地,麻煩著呢!兒子想把口袋搶到肩膀上,卻被父親一把推開。你這身子骨不行的,再說別弄髒了你的衣服。父親說。
這次父親在城裏住了一個星期,直到將那塊地收拾利索。那幾天他飯量大增,睡眠也出奇的好,精神空前飽滿。兒子怕他累著,勸他少幹些。他說這怎麼行呢?種菜也得趕節氣呢。說完,美滋滋地哼起了京戲。
父親在那塊炕頭大的地裏栽種了各種各樣的蔬菜。他決定把它變成菜園。
大蔥、辣椒、茄子、西紅柿……看差不多了,又在周圍插一圈籬笆,種上豆角。
這一切忙完,父親拍拍手,坐在旁邊靜靜地抽煙。他知道這裏不久就會變得生機盎然,綠生生的大蔥,燈籠似的辣椒,紫的茄子和紅的西紅柿墜滿枝頭。菜園的周圍,豆角們就像綠色的鐮刀,隨著風搖來搖去……父親回了趟老家,幾天後回來,提著一小袋化肥。他用一天時間把化肥下到地裏,第二天又一次回到老家。過幾天父親再一次進城,帶來兩個水桶。父親重新變回一位真正的農夫,他幻想在繁華的步行街上撿到幾堆熱氣騰騰的牛糞。
如父親所願,菜園裏的菜長勢喜人。該長葉的都長出水靈靈的葉子,該開花的都開出或黃或紫或粉的花兒。那個夏天雨水很大,父親的水桶幾乎派不上用場。菜園裏活兒少得可憐,父親又閑了下來。閑下來的父親喜歡去看他的菜園,他說即使坐在旁邊靜靜地抽一支煙也是一種享受啊!有一天他發現兩位老人坐在菜園邊下象棋,成就感就愈發強烈。他對兒子說有人把菜園當花園了啊!兒子笑笑說,那裏本來就是花園……有花的地方,都是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