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爾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盡管心情異常激動,但多爾袞竭力保持一張平靜的臉。他知道他有問鼎的實力和希望,難道這不是他期待已久、朝思暮想的嗎?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局勢對他有利,他已經反被動為主動,但他卻不能輕易點頭應允。他不敢輕舉妄動呀!看看殿下兩黃旗重臣索尼、鼇拜他們劍拔弩張的舉動吧,想想外麵兩黃旗巴牙喇兵虎視眈眈的樣子吧,若是一點頭,他們三兄弟還能活著走出崇政殿嗎?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這個險。自己的兩白旗尚在宮門外,遠水不解近渴呀!等到他們殺進來,說不定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了!
“哥哥,小弟已經仁至義盡了。”多鐸身子一轉突然高聲說道:“既是睿王不允,就應立我豫王,太祖皇帝的遺詔裏有我多鐸的名字。”
這一次多爾袞不再沉默了,總不能讓多鐸把這有利於自己的局麵給攪了呀。這個多鐸如此沒有耐力,竟然毛遂自薦,毫無謙讓之意!
“肅親王的名字也是太祖遺詔中提到的。”多爾袞言下之意是,並不是太祖遺詔中提到的名字就可以即位,不僅你多鐸不可以,皇長子豪格也不行。多爾袞是旁敲側擊,一語雙關,一箭雙雕。
“哥哥,你今天是吃錯藥了嗎?怎麼處處與小弟作對?”多鐸不明其意,氣得大喊大叫,臉色漲得通紅。“那好,你不立,我不立,肅親王也不夠資格,論長應當立禮親王!”多鐸在氣頭上,顧不得看連連給他使眼色的多爾袞,一拱手又將帝位推給了代善!
多爾袞沒料到年輕氣盛的弟弟多鐸竟又轉移了目標,氣得他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恨不得衝上去狠揍多鐸幾巴掌!這是什麼場合,他竟可以顛三倒四,胡說八道?
不獨多爾袞吃驚和惱怒,禮親王代善也很意外,他原本蠟黃的臉立即漲得通紅,表情十分不自然:“既然,豫親王提到了我,我就表個態吧。”代善吭吭哧哧地說著,額上沁出了一層細汗。
代善雖然名位至尊,又擁有兩紅旗的兵力,但他已經六十出頭,身體瘦弱,兩個很有前途和功勞的兒子薩哈廉和嶽托又英年早逝對他打擊很大,而二兒子碩托又一心一意跟著多爾袞,所以代善知道自己的份量。早在十七年前他就全力退出對汗位的爭奪擁立了皇太極,現在他怎麼可能還有覬覦皇位之心呢?充其量,代善隻能作為平衡多爾袞與豪格雙方勢力的一個砝碼而已,所以從會議開始到現在,代善一直一言不發,他本不想卷進這個衝突裏去,可現在,想逃避也不可能了。
代善知道眾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他,他甚至能感覺到多爾袞射過來的陰冷的目光。多爾袞有理由恨他,就因為當初代善沒有奉行左袒的遺詔,舍棄了輔佐多爾袞而擁立了皇太極!為了彌補內心深處的愧疚不安,代善輕輕咳了兩聲,毫無表情地說道:“有關議立新君之事,本王是萬萬不能勝任的。睿親王如果應允,這乃是我大清的福氣;不然的話,就當立先皇之長子承繼大統。我身為帝兄,年老體衰,很久就不幹預朝政了。我就倚老賣老,先行回去,在家恭候佳音了!告辭!”
代善徑自離去,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他先抬睿王又抬皇子,看來是誰也不想得罪,明擺著,他已經老了,再也經不起大的折騰了。
問題總算又繞回了原處,多爾袞稍稍鬆了口氣,甚至在心裏多少有些感激兄長代善了。照此下去,再耗上一段時間,豪格也許會甘拜下風的,這樣就可以化解一場生死攸關的危機,而自己則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以登上帝位,這不是很圓滿嗎?
多爾袞心裏竊竊自喜,正打著如意算盤,忽然阿濟格站了起來,粗聲大氣地說了句:“這裏的空氣憋得我透不過氣了,本王回府歇息去了。”說著甩手而去。
在座的頗有影響的幾個人,鄭王一言不發,豫王低頭不語,睿王則臉色陰沉,肅王豪格的精神已近崩潰。他猛然起身,憤憤說道:“既是這樣,本王也先行告退!我福小德薄,難當大任,無意於此!告辭!”
豪格的本意是以退席相威脅,逼迫多爾袞表態。他們雙方都清楚,鹿死誰手尚很難下結論,他們任何一方都沒有絕對的優勢,但又都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披上龍袍,兩人之間沒有商討的餘地,沒有退讓的餘地,如果硬拚起來,不是魚死,便是網破。
這時,兩黃旗大臣見形勢在逆轉,皇長子豪格竟親口說出他無意於王位的話,這不讓他們的心血白費了嗎?於是,他們齊齊上前攔住豪格,懇求道:“請肅親王不要感情用事,有我等兩黃旗大臣在,就必須議立皇子為帝!”
豪格也正為自己的失言而後悔,他怎麼可能甩手就走呢?那樣會抱憾終生的!難怪父皇在世時一再責備自己莽撞,今天又差一點兒壞了大事!唉,我怎麼就不能像睿親王那樣沉得住氣,不動聲色而左右大局呢?
多爾袞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血色全無。一向聰明絕頂的他已經意識到,事情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形勢已經很明顯,自己若要開口堅持登基,可能等不到黃袍加身,宮裏就會發生一場血戰,兩黃兩白四旗將士將兩敗俱傷受到重創,八旗勁旅從此元氣大傷,更不要說揮師南下逐鹿中原了!
多爾袞不動聲色地盯著豪格,豪格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哼了一聲調過身去。“怎樣才能兩全其美,既避免了一場火並,又可以讓自己左右政權?皇子,豪格?對了,豪格並不是大行皇帝唯一的皇子呀!主意有了!”
多爾袞不愧為“睿”親王,果然足智多謀,經驗老到。兩黃旗重臣索尼他們口口聲聲說擁立皇子,並沒指明就是擁立皇長子豪格!這就給多爾袞提供了一個變通的機會。如果擁立其他皇子,而自己又可以加以輔佐的話,不照樣可以左右大清的局勢嗎?先皇現尚有十來個皇子,除了長子豪格之外,還有高塞、常舒、福臨……對,就立福臨!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多爾袞一下子就選中了福臨,當然,這肯定得歸功於福臨的母親莊妃,誰讓她在後宮嬪妃裏那麼美豔惹眼呢?
多爾袞無聲地笑了,這是一種勝利的微笑,因為他已經預測到了大清的未來會按他設計好的路線發展下去的,他胸有成竹。
睿親王多爾袞微微一笑,立時緩解了大殿裏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巴克什索尼和巴圖魯鼇拜,請你二人上來說話!”
“嗻……”
豪格、多鐸和濟爾哈朗都迷惑不解地看著多爾袞,他們實在是弄不清多爾袞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索尼和鼇拜也沒料到睿親王會允許他二人陳述意見,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呀。可是一開始睿王爺不是把他二人訓斥了一通又喝令退下去的嗎?
二十多年來,大清任何軍政大事都是由清王室的八旗王公貝勒商議解決,這就是由努爾哈赤確立的“八和碩貝勒共議國政”的製度,侍衛、固山額真、巴牙喇纛章京、梅勒額真等將官雖然可以列席會議,可以發言,但必須是在王公貝勒尤其是八旗旗主講完之後而且被君汗貝勒允許時才可以陳述意見。而像議立新君這樣的頭等重要大事,隻有八和碩貝勒才有發言權和決定權,八王之外的大臣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這一次八王一起列會議政,議立新君,正是清太祖“共議國政”的遺風,除了兩黃旗的大臣外,其他各旗的宗室大臣都沒有參加會議,這不能不說是破例了,而索尼和鼇拜一開始就倡言“立皇子”,更是違反了祖製,因此睿王出麵喝退也是在情理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