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你們西洋人對飲食這麼講究哇?我們中國人可沒那麼多閑暇的時間花在這些方麵,像我滿族,向來喜歡大魚大肉,大口喝酒,大口吃飯,每餐必有酒,不醉不算英雄。若人人都這麼個喝法,還不把人給憋死?再說,這玩意兒甜甜的帶些苦澀,也沒有喝高粱酒痛快呀!”福臨嘴上雖然不讚同湯若望的說法,可他實際上卻在按照湯老頭的建議,一看二聞三品,正不緊不慢地喝著呢。
“陛下如果真的愛喝,等秋天果子熟了,老夫親手釀些酒給您送到宮裏去。喏,教堂旁邊有塊空地,閑來無事我們幾個人栽了幾株葡萄,嗬,今年掛了滿藤的果子,可喜人了。”湯若望的臉上禁不住有些得意。
“嗯,說起來,這座教堂得以保存,還多虧了範文程大學士呢。”湯若望兩杯酒下肚,活就多了起來。
“這事朕後來才聽說,其實,關鍵還是阿瑪王有眼光啊!”福臨此時又重提已經被他削爵鞭屍的多爾袞,心裏不知做何感想?有道是酒逢知己幹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一老一少漫不經心地喝著甜酒,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當李自成的農民軍連夜潰逃出北京城之後,湯若望一覺醒來,才發覺滿街都是留著辮子舉著各色旗幟的“韃靼人”。正在驚惶之中的湯若望又看到了清兵的告示,為了讓清兵入城駐紮,凡居住在條件較優越的北城——即內城裏的漢人,必須在三天之內遷走,搬到有溝池隔開的窮地方——南城,北城將留給滿族人居住(此後,北城就叫韃靼城,而南城則稱作漢人城了)。
一向倔強的湯若望沉不住氣了,他的這座教堂正在北城,裏麵藏著聖經、神像、曆書刻版以及諸多天文儀器和資料,三天之內如何搬得完?又搬到哪裏去?剩下一個沒有神甫住的教堂又有什麼用?況且,幾天內如何籌集錢款另建教堂?在哪兒建?他不禁想到了在起義軍入城後他所經曆過的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情。
當時,農民軍領袖聽說湯若望會造紅衣大炮,便將他帶到了紫禁城。湯若望麵對威嚴的李自成,起初心裏有些害怕,因為他聽說農民軍專殺朝廷裏的人和外國人,而這兩樣他都占上了。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了,麵對李自成那警惕而嚴厲的目光,湯若望泰然自若:“我是上帝的人,我的生命由上帝掌握,而不是在你的手中。”
“歡迎你,代表上帝的先生!”
湯若望絕沒有想到,這位草寇會如此謙恭有禮。就這樣,湯若望以自己剛正不阿的態度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保住了這座小教堂。
現在,紫禁城再一次換了主人,湯若望和他的小教堂又一次麵臨著考驗。湯若望不再猶豫,擠進皇宮的大殿前。這裏跪著許多請求留居在北城的人。可能是由於湯若望那與眾不同的相貌,引起了清朝官員的注意,結果他被帶到了範文程的麵前。
湯若望知道機會就在眼前,於是他開門見山:“我是神甫,在北城設有教堂和一個書庫,還有很多印版和曆法方麵的著作,我想這也許會對你們有用場,但如果在搬遷中被損壞或者丟失,那就實在太令人惋惜了。”
範文程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侃侃而談的老外,覺得他並不像其他百姓那樣一臉的愁苦,而是從容自若,像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便不動聲色地問道:“報上你的姓名來。”
“大人,我的外文名字叫亞當·沙爾,中國名字叫湯若望。”
“湯若望?”範文程眉頭一抬:“你果真是湯若望?幫著大明製造紅衣大炮來對付我大清的湯若望?”
湯若望心裏一沉:糟了,這大清乃大明的克星,如今它奪了大明的江山,難道也要對我興師問罪嗎?“大人,我乃傳教士,以宣揚平等、博愛為宗旨,我的心中隻有上帝,至於其他的事情則是不得已而為之。”湯若望低下了頭,忐忑不安地聽候著發落。要說的他都說了,聽人講,這塞外的韃靼人粗鄙不開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一回恐怕自己是自身難保了,唉,當初為什麼不聽從朋友們的勸告逃到天津暫避風頭?隻可惜宣武門的那座教堂和眾多的聖經書籍了。不過,如果這韃靼人如此野蠻無道,它又怎麼能奪得政權呢?甚至連草寇民賊李闖都知道愛惜人才,更何況是大清國呢?湯若望的心裏又生出一線希望,重又鼓起勇氣抬起了頭,正好碰上範文程那犀利的目光。
“好吧,大神甫,請將這個貼在教堂的大門上,使你和你的教堂不受驚擾,你們就暫且住在宣武門內吧。”範文程從文書的手中拿過了一張告示,上麵蓋著大清國的印璽:“兵民嚴禁入內騷擾,違者斬!”
湯若望如遇大赦,連聲致謝,激動不已。就這樣,湯若望臨危不懼,以勇敢和真誠麵對殘暴和動蕩,再一次成功地保護了自己,並由此贏得了大清國的統治者——滿族人的敬佩。
無論作為天文學家還是牧師,湯若望都時刻不忘上帝的使命。當新王朝統治後的第一次日食出現以後,湯若望以他的精確計算贏得了大清官員們的一片讚譽,於是,他成了大清國紅頂子高官之一——欽天監監正,並通過範文程的引薦,與少年天子結成了忘年之交。當然,宣武門內的這座小教堂也被重新修繕。湯若望親自設計和監督,在順治七年的時候,蓋成了一座高二十米的巴羅克式教堂,上麵有一座圓頂,內有三間大廳,五座聖壇。在教堂正麵立了一塊黑色大理石石碑,上麵寫道:“至萬曆時西士利瑪竇等,先後接踵人中國傳教,譯有經典,著有書籍,傳衍至今。荷蒙清朝特用曆法,定造時憲新曆,頒行曆務,告竣。謹於都城宣武門內虞建天主新堂,昭明正教。時天主降生一千六百五十年,為大清順治七年歲次庚寅。——修政曆法湯若望記。”
湯若望絮絮叨叨地回憶著這些年來的遭遇,不知不覺與福臨喝完了一瓶酒。
“酒能亂性,湯瑪法,在酒酣耳熱之際,你還能耐得住這寂寞嗎?走走,朕帶你找樂子去。”葡萄酒的度數雖不高,但頗有後勁兒,少年天子這會兒也覺得有些難以自持了,他搖搖晃晃地要起身。
“陛下,這是個嚴肅的問題,請陛下聽老夫解釋。”湯若望盡管已經喝得麵紅耳赤,但他的頭腦卻是相當的清醒。
“陛下,老夫是耶穌會的神甫,早已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上帝,冥冥之中自有萬能的上帝與我同在,所以老夫絲毫不覺得寂寞難耐。原本,老夫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禱告、看書和寫作,現在入朝為官又多了一些雜務。一名稱職的神甫就是要每日晨昏祈禱,此外還有每天法定的八次禱告日課,再加上欽天監裏的工作,老夫哪還有閑暇去拈花惹草胡作非為?老夫自認為是一個自身清白、修持自謹而從無生活劣跡的人,老夫的心裏隻有上帝,陛下,您又何必為難老夫呢?”
“沒有哇?朕隻是一片好心。算了,既然瑪法不領情,那朕可要走了。對了,朕今晚來是專門向你討個吉時,皇額娘硬讓我大婚,說起來這事也與瑪法你有關呢。”
“嗯,您是一國之君,從你們的國家利益上看是要早做打算,可這與老夫有什麼關係?”
“前些日子您不是交給宮裏來的宮女一麵聖牌嗎?那一次就是慧敏格格患了病,結果戴了您的聖牌之後,病就好了,眼下她正活蹦亂跳地準備與朕成親呢。”福臨愁眉苦臉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