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裏麵的頌歌依舊在唱著,神壇上麵隻有湯若望等幾名神甫在唱著,信徒們見天色已晚都已經紛紛回家去了。
“這湯若望的膽子還真不小,明明知道萬歲爺駕到,居然不行禮,依舊唱著什麼怪歌,真是該死!”李國柱忿忿不平地說道。
“噓!讓他們唱完吧,這是他們每天必修的功課。他們是上帝的使者,不論早晚每天都要向上帝彙報,否則,上帝就會發怒,永遠不會原諒他們。”福臨立在一邊,饒有興趣地聽著頌歌。
湯若望拖著長音唱完了最後一個字,然後又默默地將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進行祈禱。看著他不緊不慢的動作,小太監李國柱急得直跺腳。
“微臣不知皇上駕到,未及恭候,請皇上恕罪!”
“湯瑪法,你果真虔誠。怎麼,朕站了好一會兒了,不請朕坐下嗎?”
“噢,對、對!陛下請坐!”
“萬歲爺,您剛剛喊湯老頭什麼來著?奴才的耳朵不好使,沒聽清楚。”
“小柱子,你也學會了在朕麵前裝聾作啞呀?朕剛剛喊他為瑪法,聽清楚了吧?”
“這個……”李國柱的嘴巴大張著:“那怎麼可以?您是堂堂天子,怎麼可以喊湯老頭是爺爺呢?還有,這湯老頭也真夠可以的,您這麼喊他,他還敢點頭答應。嘿,奴才真想看看這長毛的心裏有幾個膽!”
福臨看著李國柱那憤憤不平的樣子感到好笑,輕輕地踢了他一腳:“別亂咋呼。朕就愛這麼喊他,你管得著嗎?你看他一臉花白的胡子,慈眉善目的,多像瑪法呀。再說了,太後都自認是他的義女了,做兒臣的還不得尊他一聲瑪法?”
“原來是這樣!奴才也沒什麼說的了。”李國柱撓著後腦勺咧嘴一笑,露出了左臉頰上的一個小酒窩。
“皇上,您看,這居室太小太簡陋了,您可坐在哪兒呢?”
湯若望搓著手有些為難地看著福臨。這裏是教堂後室。湯若望一人住了三小間,正中是飯廳兼會客廳,一張八仙桌子擦得閃閃發亮,兩隻雕花的太師椅也是一塵不染,牆旮旯裏擺著臉盆架子和一隻痰盂。衝著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副中堂,字體說不上酣暢淋漓,倒也顯得道勁有力。
“數百年功德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隻是傳教。”
“哈哈,想不到湯瑪法還有這麼一手,佩服,佩服!”福臨由衷地稱讚著。要知道這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這個外國老頭兒不僅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而且對儒家、佛學乃至書法都有所了解,實在是不容易呀。
“慚愧,慚愧。”湯若望嘿嘿笑著,朝福臨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老夫也是初學塗鴉,措辭書法均很不工整,不堪人大雅之目,誰知競讓皇上您給看見了,實在是慚愧得很哪!”
“湯瑪法,你又何必過於自謙呢?其實朕才是徒有虛名呢。名為中國的皇帝,臨朝時卻連漢文都讀不通,更不用說筆墨書法了。唉,朕這皇帝做得窩囊呀,若是傳到你們西洋,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皇上不必如此。中國有句話,來日方長嘛。皇上正值青春年少,隻要肯用心學習,勤於思考,他日定會令世人刮目相看!唐代的韓退之是怎麼說來著?業精於勤荒於嬉,行,行……”湯若望揪著胡子想不起來了。
“行成於思毀於隨。”福臨微微一笑,脫口而出。
“對,對!就是這話!依老夫看,皇上他日定可大有作為!”湯若望碧藍的眼睛裏閃著亮光,像一對藍寶石似的。
福臨嘻嘻一笑:“湯瑪法,就衝您這句,咱們君臣好好敘敘!來人哪,將東西都擺上!”
門外的幾名太監應聲而人,七手八腳地忙活開了:一對青花高腳的細瓷花瓶,擺在了茶幾上,裏麵是剛采摘下的鮮花;四個擦得雪亮的高腳銀盤,擺放著幹濕果子放在了桌子上;兩隻椅子鋪上了大紅緞子平金繡花的椅披,地上還鋪了一塊鮮豔的大花地毯。小太監李國柱手腳利落地撥亮了燭台上的紅燭。
“這是……”湯若望驚喜地看著這一切,嘴裏喃喃地說著:“太漂亮了,簡直,簡直像個新房似的。”
“是呀,如今萬事俱備,隻差新娘子了,湯瑪法,如果您願意,朕這就讓你們入洞房!您看看這兩位姑娘,您還滿意嗎?”
福臨一閃身,從門外走進來兩個穿紅戴綠的年輕姑娘,均是欺桃賽杏的臉龐,笑燕羞鶯的模樣。
湯若望原本白皙的臉龐一下子變得通紅,急得他搖頭擺首張口結舌:“這個,使不得,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告訴你吧,”福臨將湯若望拉到了一邊,悄聲說道:“這是後宮裏剛送進宮的宮女,本來是專門服侍朕的,朕忍痛割愛選了兩個給你,你不至於看不上她們吧?”
“NO,NO,”湯若望心裏一急,連中國話說得也不流利了:“我,是傳教士,跟,跟你們中國的和尚,對,就是和尚,OK?”
“和尚?”福臨一時糊塗了。
“皇上,這湯老頭說,他是和尚,不可以成親的。”李國柱忍住笑貼在福臨耳邊悄聲說道。
“什麼和尚?這不是教堂嗎?哪裏有廟,有菩薩?”福臨瞪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湯若望。
“陛下,喏,我的佛在我心裏,就是上帝,想念上帝的時候,我就把手按在這個上麵,”湯若望將脖子上戴著的十字架取下來,遞到福臨的眼前比劃著:“這麵聖牌,是耶穌受難的標誌,他為了拯救人類的苦難而獻身了,而我們這些傳教士則是為了完成他未竟的事業,我們的心裏隻有上帝,隻有愛!”
“噢!看來這玩意兒還很有魔力呢,怪不得皇額娘也戴了一個,湯瑪法,就把這個給朕吧。”
“好,好。可是她們兩個……”湯若望嘴角一努。
福臨笑了:“你們先下去吧。”
兩個宮女如釋重負,眉開眼笑,聲音格外的甜:“謝陛下恩寵,妾身感激不盡!”說罷倆人扭著細腰風擺楊柳似的出去了。
“唉,湯瑪法,聯對你是一片好心,可惜嘍!”說了半天話,福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裏。“唔,這不是很舒服的嗎?你也坐呀,對了湯瑪法,有什麼喝的沒有哇?”
“有,有。我這裏還留著一些上好的花茶,我這就讓人燒壺水來。”
“不,朕聽說你這裏有甜酒?”
“原來陛下也愛喝葡萄酒?”湯若望笑了,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差役用竹籃送了一瓶冒著水氣的葡萄酒瓶。湯若望雙手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對高腳玻璃酒杯。
福臨饒有興趣地看著湯若望做著這一切。這地方他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卻覺得很自在隨意,就像是在家裏與親近的人談心品茗嘮家常,這種氣氛太令少年天子神往了。
“慢著,萬歲爺!”當福臨端著那琥珀色美酒想要一飲而盡的時候,太監李國柱急了。誰知道那個差役會不會在酒裏做手腳呀,皇上怎麼能這麼大意呢?可當著湯若望的麵,李國柱不好直說,畢竟這外國佬也是朝裏的大官兒。於是李國柱笑嘻嘻地說道:“奴才、奴才口渴得要命,萬歲爺能否把您手中的這杯酒賞給奴才喝,萬歲爺,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您就發發慈悲吧。”
看著李國柱那擠眉弄眼的樣子,福臨心裏明白了,嘴裏卻不買賬:“朕幾時又成了大慈大悲的佛陀了?好個沒良心的奴才,阿其那,你沒見朕的嘴唇都快幹裂了嗎?”福臨說罷一飲而盡,連聲叫好:“爽!湯瑪法,再來一杯!”
“不對,不對!陛下,喝葡萄酒應該這樣,”湯若望沒有注意到太監李國柱在一旁略顯焦慮的神色,舉著杯子給福臨做著示範:“先觀其色,看著這暗紅而清澈的液體,想著那漫山遍野熟透了的葡萄,心裏便會充滿對生活,對勞動,對大自然的無限熱愛。對,就這樣,”說著,湯若望又給福臨斟了一杯,接著說:“再慢慢地端到鼻子下聞一聞,你立即會被這甘美香醇的味道所陶醉,還沒喝,人就快要醉了。然後,再輕輕地呷一日,放在嘴裏慢慢地品味一番,最後再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