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柳如是惹傷滿堂心 董小宛回絕眾人情(2 / 3)

“燕子無知,尚能比翼雙飛;人屬多情,卻隻能悶在翠幃中黯然獨處。此情此景,令人怎堪忍受?”

正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董小宛一怔:她稱病謝客,難不成還有霸道的客人要硬闖青蓮樓?

“惜惜,你下去看看是什麼人在此喧鬧。唉,總沒個安生的時候。”

使女惜惜見董小宛心緒不佳,一直在一旁拾掇著,她很勤快,將房裏的家俱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聽了小宛的吩咐,她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輕手輕腳地下樓去了。

樓下又變得安靜下來,百無聊賴的董小宛走到書案旁,隨手鋪開一張玉葉宣紙。心細的使女惜惜一早就磨好了香墨,董小宛心不在焉地提起一管紫竹羊毫,略略思索片刻,寫下了北宋黃庭堅的一首名詞: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寫罷,小宛傷感地低吟著這首名詞,不意耳邊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

小宛的幹媽陳氏笑嘻嘻地扭著小腳跑上樓來,後麵跟著捂著嘴兒偷樂的惜惜。

“幹媽,什麼事這麼高興?撿到金元寶了?”

“那可不!”陳氏一張銀盆大臉,濃妝豔抹,白的格外白,紅的格外紅,頭上戴著金飾,明晃晃的,耳垂子上掛著金墜兒,晃悠悠的,一副富家太太的打扮。

“嗤!”董小宛一見幹娘這般妝扮,禁不住莞爾:“幹媽,您這身打扮是要出去吧?難不成幹媽您要去會心上人兒嗎?”

“沒良心的女兒,幹媽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陳氏把兩片塗得豔紅的薄唇一撇,把小宛拉到了跟前:“看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幹麼整天唉聲歎氣的呢?這一笑心裏舒暢多了吧。惜惜說你一早起來就心事重重的,千萬可不要愁壞了身子呀。”

畢竟從小就跟著陳氏,董小宛對陳氏懷有深深的眷戀和感激之情,聽了陳氏的話小宛心裏覺得熱乎乎的,鼻子一酸眼圈便紅了:“幹媽,您待女兒的好處,女兒不會忘記的。人人都羨慕我有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幹媽,其實這些年來,我早把您當成親媽了。”

“小宛我兒!”陳氏肉麻地叫著,摟住了小宛瘦削的雙肩:“孩子,快些梳妝打扮,幹媽陪你去吃酒去!剛才來邀你的人,已經先被我打發走了。”

“幹媽!”小宛皺起了眉頭:“您怎麼不先問問我呢?這麼隨便就答應了人家,若是那些個狎邪子弟、衣冠禽獸,您還不如讓女兒去投秦淮河!”

“哎喲,可不得了啦!”陳氏對小宛的不快並不在意,而是故作誇張地朝惜惜眨著眼睛:“惜惜,你聽見了吧?小宛剛剛還說把我當成她的親媽,可轉臉就不認我了。唉,真可惜了我這麼多年的心血,還有那麼多的銀子喲!”

小宛的臉色有些發白,看得出她在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感情。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媽呀,哪一個親媽會逼著親生女兒往火坑裏跳呀?

“大娘,您就別再捉弄小宛姐姐了,您看小宛姐急得臉都發白了!”惜惜忍不住喊了起來。

陳氏見小宛真的生氣了,便“撲嗤”一笑,露出了滿口黃牙:“這個酒你卻不能不吃。幹媽知道你心裏正巴望著呢,所以就先做主答應下來了。小宛,你倒說說,給不給幹媽這個麵子?”

小宛見陳氏一臉的笑意,又不時與惜惜遞著眼色,心知事情恐怕沒有方才想的那樣糟,便稍稍鬆了口氣:“幹媽,您就快說吧。”

陳氏眯縫著眼睛,上上下下看著小宛,嘴裏“嘖嘖”有聲:“幹媽我好不容易栽培出這麼個仙女似的人兒,能看著那幫子地痞無賴對你糾纏不休嗎?好閨女,你也不要太清高了,做這一行的應該極早為自個兒打算才是。幹媽是個知足的人,巴不得你早些遇上個可心的人兒,成雙成對地離開這是非之地,幹媽也算對得起你那苦命的親娘了。”

“幹媽!”小宛動了真情,撲在陳氏的懷裏,眼淚奪眶而出:“今後小宛無論做什麼,都一定孝敬著您、伺候著您!”

“原本是件好事兒,大娘您又提到這傷心的事了,還說要我哄小宛姐開心呢。”惜惜噘起嘴嘟囔了一句。

“對,對,都是大娘不好!”陳氏撩起大襟褂子揩著眼角,忍不住絮絮叨叨又說開了:“小宛啊,幹媽是為你著急呀。你看那同門的柳如是、顧眉還有李香君她們幾個,如今都有了可心如意的歸宿,雖說你年紀比她們小幾歲,可是也要及早打算哪,趁著現今有那麼多人圍著捧著,你就將就挑一個吧。”

“幹媽您也知道,那些個狎邪之人又有幾個是真心實意待我的呢?我可不願意委屈了自己。”

“但是,小宛,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陳氏與小宛的生母情同姊妹,又一手撫養長大了小宛,見小宛這般清高固執未免有些不安。她好言勸道:“作為一個妓家女子,原本就低人三分,如果能嫁到富貴人家去,就是做姬做妾,沒有名分,也強似在這勾欄中賣笑呀!再說,像你這般才貌,還怕那些公子哥不把你貯之金屋?”

“貯之金屋又能怎樣?還不是一輩子矮人一等?”小宛苦笑著:“富貴貧賤是命中注定的,我既生在娼家,就不可能有金屋之命。再說豪華富貴隻是過眼煙雲,身外之物,我不稀罕,我隻想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人,不管他是貧是富,是年輕還是年老,隻要他心裏有我,懂我愛我尊重我,我就知足了。”

“這麼說,小宛姐姐一心一意要學柳大姐和顧大姐了?嗯,那些複社裏的君子既有情又有意又有才華,又個個風流倜儻,他們真是些好人咧。”

惜惜這麼一說,陳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巴掌:“看我這記性!快,快,惜惜呀,下去端盆熱水來給小宛洗臉漱口,宛兒,今兒晚上正是柳如是姑娘邀你去呢。方才她差人來說,除了顧眉、白門你們幾個要好的姐妹,聽說還有複社的幾個人,什麼方公子、侯公子,還有忻城伯趙之龍。你看看是去呢還是不去?”

小宛一聽禁不住滿心歡喜,撲到幹媽的懷裏撒著嬌:“既是這樣您為什麼不早說?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把人急得又哭又笑的。”

“我的兒,難不成你真相中了複社裏的哪個公子?幹媽真為你高興,如果你主意定了,我便做主與你梳攏就是了。”

小宛一聽這話滿麵嬌羞,臉紅得像盛開的桃花,眼皮子也不敢抬了,乖乖地由陳氏給她梳著頭,一聲不吭。

這梳攏是妓院行話。妓女在未接客之前是結為發辮的,接客之後才開始梳髻,叫作梳攏,所以梳攏又常常指妓女第一次接客。董小宛身在南曲,賣笑賣唱並不輕易賣身,正因如此,追求小宛想獨占花魁的王公子弟才絡繹不絕。陳氏的意思是要給小宛找一個可以許配終身的人,如果就此脫籍從良,豈不是更好?此話正合小宛的心意,但姑娘家畢竟羞怯,除了紅著臉低下頭,她又怎麼能張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