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敏聽著福臨那沒有感情的話,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麵打轉。“皇上為什麼竟然這樣無情無義?哪怕、哪怕他可以正眼看我一眼,哪怕、哪怕他可以對我笑一下,我怎會這樣傷心呢。哼,動不動就指責我喜歡妒嫉,讓我的心裏怎麼可以平衡呢?這孔四貞究竟算什麼東西?一個淪落街頭的小女子,她為什麼就可以受到這樣的禮遇?姑姑對她愛憐不已,連皇上竟然也對她憐愛有佳,手拉著手,一副親密的樣子,她不過是個兵敗自殺的定南王的小女兒,也算不上是什麼金枝玉葉,再說,長得也就那樣,眉毛太粗了一些,說話的嗓門也大了一些,她的出身、家世與相貌怎能與我相比?不消說,這全天下也沒有第二個有我如此高貴出身和如此容貌的女子了,所以這後宮之主自然是非我莫屬了,她們誰能與我相比?”
慧敏竭力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流出來,昂著那個高貴的頭賭氣離開了慈寧宮。
“簡直是莫名其妙!”
“你才是莫名其妙呢。貞兒,陪太皇額娘坐會兒,額娘有話跟你皇兄說。”孝莊太後的臉色頗為嚴肅,福臨悄悄地朝孔四貞眨著眼睛,雙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孔四貞覺得這個少年皇兄蠻風趣的,捂著嘴咯咯笑了。她畢竟還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呀。不過呢,像皇後慧敏、佟妃以及田貴人她們的年紀也不大,不過十四、五歲,因為少年天子才隻有十六歲嘛,有時候言談舉止更像是個大男孩。
“坐下吧,咱娘倆有好些日子沒這樣麵對麵的說說話了。”孝莊後帶著福臨走進了東暖閣,這裏是她平日裏讀書作畫的地方,書案上紙硯筆墨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隻大白爐子裏火苗正旺,一隻古色古香的銅鼎裏吐著嫋嫋輕煙,滿室芬芳。
福臨愜意地靠在暖炕上,小炕桌上擺著鬆仁、杏仁、蜜棗、金橘餅之類的茶點,一名女侍手捧托盤送來了兩盞熱奶茶,然後低頭退了下去。福臨隻覺得這個侍女體態十分輕盈,一舉一動很是妥帖,隻可惜沒看清她的模樣,按說有這樣婀娜的體態,相貌肯定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的吧。
“皇額娘,這個侍女有些麵生嘛。”
“這說明你來額娘這裏的次數太少了。”孝莊後輕輕吹著熱茶:“她是我的侍女蘇嘛喇姑。”
“很好聽的名字,名如其人,不錯,不錯。”福臨像是在品著一杯醇酒,咂著嘴,點著頭,眯縫著眼睛根本沒注意到母後那不悅的表情。
“皇兒,”孝莊太後將茶盅重重地往茶幾上一擱,福臨這才回過神來,“額娘,您有話要對兒臣說?”
“坐正了,看看你,見有姿色的女子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你真讓額娘失望!”
看著太後那蹙起的眉頭,福臨連忙盤腿坐正,擺出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沒有哇,兒臣不過隨便說說而已。想想也是,皇額娘身邊的女子個個水靈聰明又美貌,而兒臣宮裏的那幾個,慧敏隻是一隻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妒嫉心那麼強,人又刁蠻,我跟她總是話不投機。佟妃嗎,人顯得木訥,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朕跟她說話一點兒也提不起勁兒來。至於那田貴人,模樣倒是挺俊的,可兒臣總覺她很勢利,有些心術不正,愛嚼舌頭搬弄是非,這樣的人,朕對她能夠親近得起來嗎?母後,兒臣對她們實在是很頭痛,很無奈呀。”
“胡說!”孝莊太後惱怒地看著福臨:“她們皆為八旗秀女出身,均有顯赫的家世和出眾的相貌,是經過層層挑選才得以入宮的,你怎麼能將她們說得一無是處呢?慧敏的父親、你的親舅舅自是不用說了,就說佟丫頭的父親佟圖賴吧,他曾官至都統、定南將軍、秩三等子爵,是我大清開國時漢人軍旗中最有名的戰將之一,他的父輩佟養正、佟養性等人在清太祖、太宗時期也曾建功立業……”
“皇額娘,恕兒臣不孝,”福臨悶悶地打斷了母後的話:“兒臣需要的是能理解人、體諒人、秀外慧中的嬪妃,可不是與她們的父輩一起生活!”
“額娘真的弄不明白,像慧敏這樣如此出眾的女子你怎麼就不喜歡?那每三年一次選的秀女,她們入宮後難道就沒有一個令你滿意的嗎?作為一國之君,如果放著正事不做,整日耽於風花雪月之中,兒女情長,那可是要誤國的呀!”
“額娘,難道您就忍心看著兒臣一天天的鬱鬱寡歡、日漸消瘦下去?”福臨漆黑的眉毛一抬,反問道。“自大婚以來,兒臣仍覺得整日如同生活在皇父攝政王的陰影之下,兒臣有心要擺脫這門婚姻卻欲罷不能,隻能一忍再忍。快兩年了,兒臣已經十六歲了,也算是個堂堂的男子漢了吧,為什麼就不能讓兒臣敢恨敢愛地做一回主呢?您瞧,兒臣已經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了。”福臨挽起了袖子,將青筋直暴的胳膊伸到了母後麵前。
雖然不至於皮包骨頭,可福臨的確是日漸消瘦了。太醫們深深為皇上的健康擔憂,並不止一次地向太後稟告過皇上的健康狀況,這些孝莊太後全都知道。原本以為,少年男女相處日子久了,自會相互體貼,日久生情嘛。可誰會想到倆人的關係會越弄越僵呢!很顯然,慧敏受到了福臨的冷落,她雖體健色妍卻一直沒有子嗣,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福臨這孩子生性倔強,也許他是想以此來證明他對多爾袞的怨恨?天,他怎麼能拿大清的龍脈世係賭氣呢?
“皇兒,”孝莊太後的心軟了,福臨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呀。“額娘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也難怪,幼年的遭遇對你的打擊太大了,額娘怎麼好再勉強你?慧敏這孩子,自幼嬌生慣養,被寵壞了,她自覺身世顯赫人又俊俏,脾氣越發刁蠻,性兒又天生的妒忌。唉,你們倆真是不投緣哪。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挽回的餘地?”
福臨苦笑著:“額娘,如果您還當兒臣是親生兒子,就不要再勉強兒臣了,兒臣已經忍了兩年,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那,你打算怎樣?”
“廢掉她在中宮的位子。”
“什麼?”孝莊太後不覺一呆:“這事就鬧大了。皇後身為國母,居中宮,主內治,地位極崇,怎可輕易廢後?民間休妻尚且要慎之又慎,更何況是廢後?皇兒,此事關係社稷安危,望你三思!慧敏兒縱有一百個不是,也不該遭此厄運哪,這事讓額娘怎麼向你舅舅交待?”
福臨跳下炕,避開了母後那無奈的眼神:“兒臣告退!”
“福臨,”孝莊太後有些絕望地看著兒子:“慧敏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呀,科爾沁也沒有對不住大清的地方呀!”
“是的,她沒有錯,科爾沁也沒有錯,錯的是我!額娘,您當初就不該生我!”福臨一轉身掀起棉簾,咚咚咚跑了出去。
吳良輔早命太監備好了禦輦等在慈寧宮門口,可神色黯然的福臨手一擺:“不用了,朕想隨便走走。”
“那,這天寒地凍的,奴才給您圍上這狐毛領子吧。”
“少囉嗦,滾遠些!”福臨一聲嗬斥,吳良輔嚇得一哆嗦。由於常常處在痛苦和壓抑之中,皇上的脾氣反複無常,常常借故鞭打近侍以發泄無名怒火,就連皇上一向最寵信的總管太監吳良輔也不能幸免。這會兒,他不禁又摸著額角上的一道疤痕,怯怯地放慢了腳步,帶著幾名小太監遠遠地跟在了皇上的後麵,再也不敢饒嘴饒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