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餓不餓呀?我的腸子都在咕咕叫了。”李國柱悄悄地問兀裏虎。
“噓!小聲點兒,沒看見萬歲爺心情不好嗎!這會子你倒還想吃飯!”兀裏虎嘴上說著,不爭氣的肚子突然骨碌骨碌一陣作響,李國柱樂得連忙捂住了嘴巴。
福臨漫無目的地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向前走著,兩邊是蒼鬱的鬆柏和被修剪得十分低短整齊的冬青,它們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仿佛正在安然入睡。
“嗯?哪來的一股子花香?”福臨聳著鼻子不覺心曠神怡,不由自主地循著花香走進了另一個庭院。嗬,這院子裏什麼時候栽了這麼多的臘梅?紫色的藤兒,紅豔豔的小花,如銀的積雪,好美的一幅畫呀!福臨四下一望,這才回過神來,他怎麼走進了最不願意來的地方——坤寧宮?
“真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頃刻間福臨再也沒了賞花的心情,也聞不到花香了,掉頭就想出來。
這時,從正殿走出了一個宮女,她一襲紅袍外罩鑲兔毛的皮坎肩,端著一隻銀盤,步履輕盈地朝這邊走來,可遠遠地,她就站住了,慌慌張張朝著福臨便跪,頭低得似垂柳一般。“奴婢不知皇上駕到,奴婢該死!”
“噓!過來說話。”福臨壓低了聲音。“你的主子呢?”
“娘娘從慈寧宮回來之後就傷心落淚,哭了一陣子這會兒歇著了。奴婢這就去稟告娘娘。”小宮女仍跪著沒動。
福臨不覺有些惱怒,上前幾步,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隨口說道:“跟你主子一個德性!”可話音沒落,-他卻睜大眼睛呆住了。
真是笑春風三尺花,驕白雪一團玉。這宮女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動人,兩彎蛾眉,一點紅唇,看得福臨不覺心嘭嘭跳了起來,伸手扶起了宮女:“你叫什麼名字?朕好像沒見過你?”
“賤婢春月,是娘娘身邊的下人,這會兒趁娘娘歇著想采幾枝梅花回來……”
“既是皇後身邊的使女,怎地朕一直沒見過你?”
“這……”春月避開了皇帝那灼熱的目光:“娘娘有話,不許奴婢擅自出入,隻留在宮裏,皇上來的不多,故未曾承應皇上。”
“嗬,口齒還蠻伶俐的呢。那你知娘娘為何不讓你出入嗎?”
“這……”春月是個伶俐女子,見皇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而且笑容可掬,便鼓起勇氣秋波斜盼:“奴婢不知,但蒙萬歲爺賜教。”
“嘻!好個精靈似的美人兒,走,隨朕去那東配殿一談!”福臨不由分說拉住了春月的手直奔了東配殿。
“嘿!這回可熱鬧了,若是讓正宮娘娘知道了,這小丫頭片子可就慘嘍!”兀裏虎貼在李國柱耳邊一陣輕笑。
“我說皇上今幾個怎地到坤寧宮來,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吳良輔也樂了,朝著坤寧宮裏的幾個太監一擠眼:“這會子可沒咱爺們的事兒了,有好吃好喝的沒?”“有,有,吳爺,您往這邊請。”老太監媚笑著帶吳良輔往後院走去。
“萬歲爺,膳齊。”
禦膳房的首領太監向坐在膳桌前發愣的福臨一聲跪稟,福臨這才如夢初醒。掃了一眼禦桌上幾十個帶著蓋的法琅質、銀質以及瓷質的盤、碟、碗,他沒精打采地問了一句:“不是說了嗎,少擺些碗盞,每天端來擺去的,不嫌麻煩?”
“萬歲爺,您是天子,這幾十種膳食可少不了哇,再說啦,後宮裏的娘娘們還有外麵的大臣們還盼望著能得到這些美食呢。”
“唔,那就把這些蓋碗打開吧。”福臨也知道,剛才的問話是多餘的。他一個人當然吃不掉這一桌子幾十道菜肴,許多東西不過是拿來擺擺樣子,然後便按規矩賜給別人罷了。
瞅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肴,福臨舉箸不定,那一品燕窩肥鴨絲,什錦絲的火鍋正咕嘟咕嘟冒著泡泡,湯清菜嫩,香氣撲鼻,可福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今兒個用膳耗了多少肉、菜和米麵?”福臨用筷子夾起一隻珍珠小饅頭,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回萬歲爺的話,”禦膳房的總管太監連忙從懷裏摸出了一張菜單,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字:“今日恭備的份例是:盤肉二十斤、湯肉五斤、豬油二斤、小羊兩隻、雞五隻,其中當年雞三隻、老雞兩隻、肥鴨三隻、雞蛋二十個,白菜、韭菜、香菜、蘿卜等共十八斤,毛冬瓜一個,蔥四斤。早、晚隨膳餑餑八盤,每盤三十個,做一盤餑餑需要上等白麵四斤,香油一斤,芝麻五勺,白糖、核桃仁和黑棗各十二兩,還有……”
“算了,下去吧,還是老一套。”
管事太監仔細折好了菜單又揣進了懷裏,呆會兒還得向內務府交差呢。
“萬歲爺,這些菜肴都不合您的口胃?您嚐一嚐三鮮鍋子吧,菜鮮湯也鮮,是內務府新挑來的廚子做的。還有這碗韭菜、綠豆芽炒臘肉絲兒,放了一些醃的紅椒,您嚐嚐,是南方口味的呢。”
福臨不忍悖了老太監的好意,夾了幾道菜,又喝了半碗熱湯,然後手一擺:“撤吧,把菜賞給妃嬪們。對了,景仁官佟妃那兒多送幾份。”
“萬歲爺,好歹您再多吃一些吧,奴才瞧您說話都打不起精神來,奴才……”吳良輔低聲地勸了一句,卻被福臨拿眼睛一瞪:“少囉嗦。”
是的,縱有山珍海味擺在福臨的麵前,此刻他也是食之無味呀。
早晨一上朝,少年天子便做出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隻那麼一句話,幾個字,就令滿朝文武大驚失色!“皇上有旨,命禮部、內三院速速察閱前代廢後事例上奏,不得有誤!”
吳良輔那圓潤的聲音在大臣們聽來卻如芒刺在背,他們個個呆若木雞!而禦座上的少年天子卻悠閑地把玩著手中的一隻翡翠色的玉質鼻煙壺。吳良輔這個奴才專會投其所好,見皇上這些日子悶悶不樂,便將這隻玲瓏剔透的玩意兒悄悄放在了禦案上,福臨果然一下就喜歡上了,閑來沒事聞它幾下子,還真能醒腦提神呢。
對於帝、後之間的不和,群臣們也有耳聞,但他們卻認為這是一樁很般配的婚姻,皇後出身顯赫,儀容出眾,確有母儀天下之風,皇上應該很滿意的呀。但皇上大婚後不久,就擇地別居,很少出入坤寧宮,人們以為這不過是少年夫妻的一時賭氣之舉,哪家沒個磕磕絆絆的事呢?可萬萬沒料到,皇上要廢後!皇上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事關國體龍脈,立國未久,卻無緣無故地要廢後休妻!
“皇上這是怎麼啦?普通百姓之家休妻尚且要慎之又慎,這廢去國母豈不更是要引起世人議論,影響大清的尊嚴與國體嗎?”大學士陳名夏憂心忡忡地看著好友禮部侍郎龔鼎孳。
龔鼎孳自被降級留用之後,帶著二夫人顧橫波遷居京城,在南城買地蓋起了一片宅院,有山有水,倒也樂得自在清靜。他家底子殷實,有大夫人在合肥料理錢財家事,財源滾滾,在哪兒不是一樣的瀟灑?不過,他也吸取了上回的教訓,變得小心謹慎多了,隻要不被砍頭,他照樣不愁吃喝有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