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順治在萬壽節的當天,突然當眾宣布要在湯若望的住處大辦酒宴,以致慌裏慌張的湯若望感到措手不及,那一次的酒桌甚至擺到了教堂外的馬路上!
作為一個擁有生殺大權的世界上大國的統治者,順治帝有時候備感孤獨和無奈。他手下不乏阿諛奉承之徒,卻難尋一位勇敢無私、不計名利的忠臣,最終讓少年天子感到欣慰的是,他發現了欽天監正湯若望可以做他無私的顧問和朋友,他待人友善,循循善誘;他思路敏捷,敢於針砭時弊;他不計較個人得失,對官場的腐敗十分反感……湯若望完全是一個自身清白、修持自謹而從無生活劣跡的人!起初,少年天子也曾有過懷疑,這位太過多情的福臨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是事實:每每深夜,湯若望身邊的侍從和助手們早已鼾聲大作,進入了夢鄉,而他卻一直在禱告、看書或是寫作。若不是事先派了心腹之人悄悄地監視著湯若望的一舉一動,福臨還以為這個老頭肯定會在夜深人靜之時做些尋花問柳、偷雞摸狗的勾當,他怎麼就能長期甘守寂寞和清苦?自己貴為天子,擁有三宮六院,還日日想著別的女子,甚至不止一次地換上便裝在夜半更深之時溜出後宮去尋歡作樂呢!
愛屋及烏,順治帝讓湯若望過繼他侍從的孩子為幹孫子,讓他改姓湯,賜名為“湯士宏”並且發了諭文說:鑒於湯若望終身不娶的諾言,其生活上無伴侶,孑然一身,皇帝準其過繼一個幹孫子。此後,順治給湯若望加了一堆頭銜:欽天監正、太仆寺卿、太常寺卿。1653年,順治帝別出心裁,發給了湯若望一張印有龍紋的極精美的敕書,上麵寫道:“爾湯若望來自西洋,精於經緯,閎通曆法。徐光啟特鑒於相,一時專家治曆如魏文魁等,實不及爾。但以遠人,多忌成功,終不見用。朕承天眷,定鼎之初,爾為朕修《大清時憲曆》,迄於有成。又能潔身持行,屋心乃事。今特賜爾嘉名,俾知天生賢人,佐佑定曆,補數千年之厥略非偶然也。”
順治帝所謂“賜爾嘉名”果然是與眾不同的,他賜給湯若望“通玄教師”的尊貴稱號。此後,湯若望更是官運亨通,青雲直上,到順治十四年時,湯若望已正秩正一品,官帽的頂子上是一枚紅寶石,深紅色的朝服上用金線繡著一振翅欲飛的仙鶴。順治帝並且按照傳統,對在遙遠的大洋彼岸的湯若望的父母和祖先都一一追封官爵。隻可惜,湯若望孑然一身,否則,他的子孫也要受益無窮了!
說來好笑,腦筋再聰明的歐洲人也不會理解,已經長眠地下一百五十多年的湯若望的曾祖父、曾祖母也會得到中國皇帝的追封!真正應了中國的一句古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可是,大紅大紫的湯若望好運似乎已經到了盡頭。物極必反,樂極生悲,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些看似不太協調的字句開始悄悄地在湯若望的頭上應驗了。
可以這麼說,從湯若望那兒,順治帝學到了許多新的知識,尋求到了情感上的慰藉,但卻不是真正的精神寄托。隻有當順治接觸到佛教之後,他的心靈才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似乎找到了真正的精神寄托,以至於他不顧一切地要拋開世俗煩惱落發為僧,至死也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
赤牆碧瓦的報國寺坐落在宣武門下斜街,因為廟裏生長著兩棵枝繁葉茂遙相對應的古老雙鬆,故又稱“古雙鬆寺”,據說始建於遼金時期呢。
山門洞開著,一片參天古鬆掩映著院子裏大大小小數十間殿堂僧舍。這裏並不清靜,悠悠的鍾聲和不絕的木魚聲伴著熙熙攘攘的香客們的嘈雜聲以及商販的叫賣聲,合成了一曲不太和諧的交響曲。
報國寺果然熱鬧。正中是一座鬥拱飛簷覆著綠色琉璃瓦的大雄寶殿,陣陣的木魚聲正是從那裏傳出來的。殿門前站著幾名灰袍廟祝,他們主要並不是負責接待絡繹不絕的香客,而是負責管理著廟門前那一塊人來人往笑語喧嘩的市場,因為這可是寺裏的一大宗收入呀。
不知什麼時候報國寺門前的這塊空地變成了市場。算命看相的、耍猴鬥雞的、賣狗皮膏藥的、賣冰糖葫蘆的、賣雜七雜八小玩意兒的小商販們操著南腔北調在地上擺著攤子,賣麻、辣、酸、甜各色風味小吃的店鋪也比比皆是。到了年節,還有耍龍的和唱大戲的到這兒來賣藝,廟祝們對熱鬧的集市很是開心,每天清掃場地,免費送茶送水,跟坐商和行商收些管理費,廟裏的日子就好過多嘍。
報國寺名聲在外,門前市場的繁華熱鬧幾乎可以與開封的大相國寺、南京的夫子廟相媲美,人們逛完了天橋,一直往西,到了宣武門也就是到了報國寺了。
不用說,那幾個衣著光鮮、油頭粉麵的肯定是京城富家子弟,他們的身後跟著一群躬腰屈膝的奴才,有的提著鳥籠子,有的提著食盒子,正指手劃腳地朝人堆裏走。
這一邊,有十來個八旗兵,雖沒佩著刀劍,可他們的腰裏卻鼓蓬蓬的,顯然家夥藏在裏麵。為首的那位看似個小頭目,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袍,雖然是舊的卻很幹淨,頭戴貂帽,腳蹬黑筒皮馬靴,手裏把玩著一柄折扇。嘿,這裝扮有些不文不武、不倫不類的,不過這人卻很開心,左手拿著一串剛出鍋的糖葫蘆,張口就要咬。
“皇……黃爺,您悠著點兒,小心燙著。”奇怪,一個年紀輕輕的馬弁開口竟是娘娘腔。幸好這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地方並沒人注意他們。
“去!朕……我知道了,再多嘴割了你的舌頭。”福臨對吳良輔一瞪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甜又酸又脆又香,真好吃!
在鬧市的一隅倒有個僻靜之處,這裏是書肆,既有擺地攤賣書的,也有擺在長條桌上賣古玩、字畫的,還有賣眼鏡、煙筒、茶葉以及一些日用雜物的,可謂鬧中取靜,別有一番景致。自然,經常光顧這裏的大多是讀書人了。再往後幾十年,這兒就是別具特色的一條文化街——琉璃廠了。
幾位讀書人手持折扇慢步走過來。當中一人一襲雪青色長袍,外罩狐皮馬甲,舉止很是瀟灑,更有一張麵若冠玉的臉龐。他便是昆山才子徐元文。他左邊的穿深藍色長袍身材稍高一些的是湖廣才子熊賜履,他右邊的穿暗紅長袍胖墩墩的是齊魯才子王漁洋。他三人同住在宣武門南邊的會館裏,由於誌趣相投又都才華橫溢,惺惺相惜,不幾日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了。今天,他三人是慕名而來報國寺外的書肆逛逛。
這裏的書肆在明代就出現了。據記:“‘京師’市各時間:朝前市者,大明門之左右,日日市,古居賈者也……城隍廟市,月朔、望、念五日,東起弼孝坊,西逮廟墀廡,列肆三裏。圖籍之日古今,彝鼎之日商周,匜鏡之日秦漢,書畫之日唐宋,珠寶、珠玉、珍錯、綾絹之曰滇、粵、閩、楚、吳、越者集……”潘榮陛《帝京歲時記勝》:“門外(指琉璃廠門外)隙地,博戲聚焉,每於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貨雲集。燈屏琉璃,萬盞棚懸,玉軸牙簽,千門聯絡,圖書充棟,寶玩填街。更有秦樓楚館遍笙歌,寶馬香車遊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