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加封,使濟爾哈朗成為有清一代唯一保持這一崇高尊號的“叔王”。因為,曾被立為太子的大貝勒代善,僅隻被太宗封為“兄王”,順治即位後並未加封為“伯王”;睿王多爾袞雖被尊為“皇父攝政王”,多鐸也加封為“叔王”,但皆非出自順治的本意,故而他二人死後皆被削除了尊號,因此隻有鄭王濟爾哈朗一人保持了“叔王”的榮譽稱號。不僅如此,順治還在一日之內加封其長子富爾敦為世子,二子濟度為多羅簡郡王,三子勒度為多羅敏郡王,這在當時是轟動朝野的惟一的特殊恩寵!鄭親王一門四王爺,是何等的顯赫!
這一切,在濟度的眼中認為都是應得的,退一步說,倘若沒有父王濟爾哈朗的擁立之功,倘若不是父王對幼主一貫的“持以忠義之心”,那麼顯然,坐在今天龍椅上的人早就不是順治了。不久,在富爾敦去世之後,濟度和勒度與父王一道成了議政王大臣,自然父王是議政王之首,而順治對父王集眾議奏之事,大多應允。不這樣,順治又能如何?他一個不諳政事的毛孩子懂得什麼?
簡郡王濟度在順治十四年承襲了父親的親王爵,改號簡親王,也已是位極人臣。然而,濟度的心裏總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滿足,這其中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了。濟度的血管裏,流淌著老哈王努爾哈赤的熱血、皇太極的雄心和父王濟爾哈朗的忠誠,合成了馬上得天下、馬上治天下的偉大抱負!在他看來,在世的皇族親王、郡王中,他濟度論威望、論尊貴、論軍功應在首位。難道不是嗎?目前與順治帝同輩的,隻有簡親王、安親王和信郡王三人了,信郡王多尼與天子順治年紀相仿,論資曆論軍功都數不到他,至於安親王嶽樂又算得了什麼?按輩分,他倆是兄弟;按位分,嶽樂新進親王,也不及自己。惟一的不足,是嶽樂比自己年長幾歲,但自己可是叔王濟爾哈朗的世子呀!
合該濟度與嶽樂這對兄弟不那麼友善,他二人一個喜歡韜略一個愛騎射,話不投機半句多唄。這會兒,坐在西首的濟度就怎麼看嶽樂覺得怎麼不順眼。嶽樂的紅寶石頂子朝冠在朝陽下發出了耀眼奪目的光芒,他眉頭微蹙仿佛正在想著心事。奇怪,都這時候了,他腦子裏還想著別的事?濟度盯住了嶽樂,真恨不得變成他肚裏的蛔蟲。
議政王大臣們依次坐定之後,這才發覺在玉階上皇上禦座的旁邊太監又搬來了一把帶著軟墊的椅子,不消說,這自然是給湯若望這個外國老頭預備的。
果然,少年天子發話了:“給湯瑪法賜座!”
人群之中的湯若望應聲而出,叩頭拜謝。看他的打扮和動作,朝袍朝靴朝珠,戴著紅頂子,倒像是一位地道的中國人,而當他低頭走上玉階時,腦後拖著的卻是一條金燦燦的長辮子。外表看來,湯望若從容鎮定,其實內心裏,這個金發紅毛的洋鬼子卻十分忐忑不安,很不是滋味。為什麼?他這一坐,居然位居諸議政王大臣之上,與當朝天子並列,滿族王公大臣豈不窩著火?每一回順治給他賜了座,就等於當眾刮了滿族王公大臣們的臉麵,退朝之後等待湯若望的將是無數的白眼和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對滿族王公大臣,湯若望有一種莫名的恐怖,因為他們之中已經有人揚言要毀教堂,取締耶穌教!這可是湯若望為之奮鬥了一生的事業呀,為了這偉大而神聖的事業,湯若望咬著牙也得上台去坐呀,限明顯,他湯若望一日不倒,耶穌教會在中國便可多收許多信徒,隻要少年天子對自己的尊寵不變,那麼耶穌教征服中國就大有希望,這可是東亞的一個超級大國呀,這麼一來,他湯若望在上帝麵前也會十分的自豪和驕傲!
想到這裏,湯若望心裏平靜了些,側身小心翼翼坐下了,目光無意中與議政王大臣鼇拜相遇,湯若望的心裏一沉:鼇大人的目光十分不友善!上帝,我並沒有妨礙他什麼呀!
其實,湯若望還沒發現,怒視他的人大有人在!站在順治身後的紅袍太監吳良輔和銀袍將軍耿昭忠此時正滿懷敵意地注視著他。
其實,就人品和學識而論,湯若望都是一個值得人們敬佩的人物。高度人性化的基督教以及歐洲特有的和風細雨般的說教,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征服了在冷峻無情的宮廷中長大的當朝天子順治。經過一番接觸和調查,在確信湯若望的品行誠實、學識淵博而又頗有教養之後,順治與湯若望這一老一少的感情已超出了君臣,甚至宛若父子了。由於太後的緣故,順治尊稱湯若望為瑪法(爺爺),並與基督教結下了不解之緣。
說起來,順治與湯若望的相識是由於孝莊太後胸前佩戴的十字架所引起的,雖然太後對基督教並不十分關心,她心中所有的隻是兒子帝業之成敗。然而有趣的是,十字架掛在孝莊太後那心不在焉的胸前,而基督教義卻深深地滲透到了順治的心坎裏。自從結識了這位金發碧眼的洋老頭之後,順治從他身上發現了許多新的中國人身上未曾看到的東西:湯若望有淵博的學識,天文、地理、曆史,似乎無所不精,此外他的身上還帶著某種高貴的氣質與品質——這難怪,湯若望原本就是一個貴族——以及脈脈的溫情和執著的信念等等,都令少年天子耳目一新,如癡如狂。
強烈的好奇心與求知欲驅使順治多次違背君臣之禮,在兩年之內竟親臨教堂先後拜訪過湯若望達二十四次之多!他們談論天文、曆法、自然和社會以及倫理、道德、宗教,君臣之間相對而坐,促膝談心,十分隨意。而按照當時的規定,凡是皇帝在臣僚或普通人家坐過的地方,都要蓋上明黃色的綢布以示尊貴,而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坐了。因此,湯若望有一次苦笑著問順治:“尊敬的陛下,您已經坐過了這裏所有可以坐的地方,那麼以後我該坐在哪裏呢?”
福臨哈哈大笑:“湯瑪法,你又何必學著他們那樣拘於禮儀呢?咱們是朋友,這是你的教堂,你的書房,你的臥室,你是主人,願意坐哪兒就坐哪兒好了,又何必多此一問呢?”這麼一來,湯若望也樂了,白胡子笑得直顫。
當時,中國皇帝禮遇歐洲朋友的消息,通過邸報傳遍了德國和歐洲。在歐洲的史料中曾有這樣的記載:
“皇帝特別願意與沙爾(即湯若望)討論宗教問題。一次,皇帝囑咐書記官把養生術、上帝的信條、恩典和‘十戒’等逐一記下來……皇帝不管此時外邊正刮大風,下令立即取來這些書籍,獨自坐在一處僻靜的書室裏,整整讀了一夜……在沙爾神父的住處,皇帝讓他介紹跪凳和念珠的用法,而且詢問了基督教規以及生活方式……聖誕節時,皇帝也饒有興趣地來到教堂看馬槽(耶穌誕生之處),並且觀看了耶穌、瑪麗亞、天使三位神王和牧民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