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傀儡幼帝朝不保夕(4)(1 / 3)

民國八年(1919)署名“古稀老人”編寫的《多爾袞軼事》之《太後下嫁》條稱:世祖福臨年幼,“軍政大權實在多爾袞一人之手,倘懷異誌,莫敢誰何,當時朝廷情勢,危於累卵”。“太後時尚年少,美冠後宮,性尤機警,知非有以羈縻而挾持之,不足以奠宗社於泰山之安,故寧犧牲一身,以成大業”,而多爾袞則“涎太後之色”,“時以陳奏機密為由,出入宮禁,奏事既畢,輒縱談市鄙事以嚐試之”。孝莊後遂提出,若爾(多爾袞)“誠意見愛”,“務矢赤心,為國馳驅,衛我母子,待天下統一之日,即我二人因緣成就之日”。多爾袞悚然敬服,兩人對天立誓,各刺臂作血書,互執一書。從此,多爾袞果然“奮勉圖功,精勤倍常,以冀媚於太後”,間有勸其自立為君者,“多爾袞皆以念及血書而止”。後天下大定,多爾袞屢求太後實踐盟誓,且以死為要挾。“太後鑒其誠悃,不忍背之”,遂召幼帝,告訴事情始末,但如踐約,則礙於體製,若背約,“則國基未固,禍不旋踵”,乃秘密設策,數日後宮中忽傳太後駕崩,隆重辦理喪儀,不久又降旨以帝之乳母某氏指婚於攝政王,命滿漢大學士為媒,襄辦婚禮,嫁奩之多,空前罕有,自宮門到王府,綿延數裏,彩輿所經,沿途皆設錦障,禁止窺探。多爾袞在門前恭候,引入正殿,先叩拜,然後行交拜之禮,空前之太後下嫁大典,至此告終,“於是天下臣民莫不心知其故矣”。

這段敘述,謬誤甚多,不合情理,不符事實,姑舉其三。第一,攝政之時,太後無權也從未公開過問國政,攝政王全權代行帝權,不需也從未向太後奏呈諸事,請後裁決,所謂多爾袞以陳奏機密為由入宮調情之說,不能成立。第二,多爾袞攝政之日,孝莊太後康健如常,並未駕崩,直到多爾袞死後三十七年,即孝莊後之孫聖祖玄燁的康熙二十六年,太後才去世,享年七十五歲,才隆重辦理喪儀。可見,多爾袞在世之日太後駕崩之說,不攻自破。第三,所謂將後扮作帝之乳母指婚睿王,大辦婚禮,致天下臣民皆知太後下嫁,查遍實錄等官書,無此記載,大臣文人學士之文集筆記,亦無片言隻字,顯係《軼事》作者杜撰。

民國初年出版的《清朝野史大觀》卷一,有三條專記太後下嫁之事,即:《太後下嫁攝政王》《太後下嫁賀詔》《太後下嫁後之禮製》。這三條載稱:多爾袞誠心擁戴福臨即位,滿朝王公大臣深有歉意,欲報答其恩。多爾袞與大學士範文程密議後,使範倡議於眾說:攝政王功高望重,皇上應予報答,王乃帝之叔父,視帝為子,“則皇上亦當以父視王”,認王為父,可否?眾人議定如此辦理。範文程又說:今聞王之福晉剛逝,“而我皇太後又寡居無偶”,皇上既以王為父,“不可使父母異居,宜請王與皇太後同宮”,眾又讚同其言。於是頒發太後下嫁恩詔,宣示天下,其詔大意是:“太後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皇叔攝政王現方鰥居,其身份容貌,皆為中國第一人,太後頗願紆尊下嫁,朕仰體慈懷,敬謹遵行,一應典禮,著所司備辦”。到了乾隆朝,“紀昀見之,以為此何事也,乃可傳示來世以彰其醜乎,遂請於高宗削之,是後遂鮮有知者”。明臣張煌言作滿洲宮詞,有雲:“上壽稱為合巹樽,慈寧宮裏爛盈門,春宮昨進新儀注,大禮恭逢太後婚”,“即詠此事雲”。“聞當時百官賀表,出錢蒙叟筆,藏虞山瞿良耜大令處”。

這三條記述,似乎頗有根據,一則言範文程與群臣商議決定,二則言有太後下嫁恩詔,宣示天下,其詔尚存至乾隆朝,三又說百官有賀表,乃錢蒙叟即錢謙益所撰,藏於瞿良耜處,四則說明遺臣張煌言寫了滿洲宮詞,其中有專講太後下嫁之內容。有人有物有詞有表,似乎果真舉辦了太後下嫁之大典了。

然而,細加分析,上述諸據頗嫌不足。其一,攝政王多爾袞之福晉卒於順治六年十二月,第二年正月舉行了納肅王豪格福晉為妃的典禮,史有明證,在此情形下,太後怎能下嫁與多爾袞!其二,所謂下嫁恩詔,辭文俚俗,顯非真詔,且言睿王乃“中國第一人”,更有違規製,查遍清朝諸帝詔書,言及中國,皆稱我“大清國”、“我大清”,不會用“中國”之詞。其三,既有恩詔,宣示天下,而且過了順康雍三朝,到乾隆時,紀昀還見到此詔,紀昀是乾隆十九年進士,乾隆二十餘年任侍讀,三十八年編《四庫全書》,距所謂下嫁大典,已逾百年,他都能目睹此詔,那麼,見過此詔之人當然不少,為什麼不僅《清實錄》等官書未記此事,這一百餘年裏成千上萬的大臣文人學士的著述也未談到這一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