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料理完母親的喪事,修整了幾個月後,又把征討黃祖的事提了出來。二度受托的重臣張昭明確提出了反對意見。孫堅和吳太夫人臨終托付“內事不決問張昭”,張昭自然把“保江東”看得比什麼都重,如果“外事”可能影響到“內事”,張昭肯定是要反對的。
張昭的理由也很充分:按照禮製,母親去世後,應服喪三年,在此期間不能動兵。眼下距離吳太夫人離世還不到一年,不宜再討黃祖,而是繼續穩定內部,以免內亂。
孫權微一皺眉,不由想起了自己剛接位時張昭用“伯禽因情勢所迫,不守父親周公所製定之禮”的例子來勸諫自己的往事。孫權心想:“當初你能根據情勢權宜行事,今天怎麼就墨守陳規了呢?”
孫權正要想辦法說服張昭,卻聽一旁的甘寧大聲喝道:“主公把蕭何之任托付給您,您身居要職卻擔心什麼叛亂,這還怎麼和古人相比呢?”(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
蕭何是輔佐漢高祖劉邦開創大漢基業的重要謀士。甘寧用蕭何來比擬張昭此時在江東的地位與作用,既是對張昭的抬重,也與實際情形也十分吻合。這說明,甘寧的確在讀書上下了不少苦功夫。雖然此時張昭並沒有創立像蕭何一樣的功業,但乍一聽到這個身份比擬,內心還是喜悅不已的。隻是,甘寧隨後的話語卻又一下子讓他啞口無言,深感愧疚。
因為身份比擬,並不僅僅是一種榮耀,隨之而來的還有責任與義務。既然張昭相當於孫權的蕭何,那麼,張昭就必須體現出蕭何之於劉邦的積極作用,才配得上這身份比擬。但是,現在張昭卻“居守而憂亂”,顯然是不合格的。
甘寧的這句話頓時讓孫權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一個五大三粗的武將,竟然能夠引經據典,把熟讀詩書,長於言辭的張昭說得啞口無言,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孫權深感慶幸,自己當初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收留了這樣智勇雙全的猛將。同時,孫權也頗受刺激。他繼位之後,常常覺得自己才識不夠,一旦遇事,往往束手無策,從而對總是能為自己找到應對之策的張昭十分敬重,也十分依賴。
當孫權看到像甘寧這樣一個劫江盜賊,都能夠通過自學苦讀而成為文武雙全之士,孫權不由質問自己,為什麼我不能做到呢?知恥而後勇,從此以後,孫權就開始發奮讀書。經年之後,果有大成。
甘寧繼續往下說:“現在漢室式微,曹操專權,最終肯定要行篡奪之事。我們必須抓緊時機將荊州之地據為己有。我曾在劉表手下效力。此人昏庸無能,兩個兒子又不成器。荊州遲早要落入他人之手。如果我們現在不去攻取,日後一定會被曹操納入囊中。再說黃祖,現在已經年老昏邁,經常被左右欺弄,戰備鬆弛,正可以一攻而下。主公一旦破了黃祖,趁勢攻占荊州,然後再圖謀巴蜀之地,大業就成了!”
甘寧的這段話一說,頓時震驚四座!別人先不說,一旁的魯肅對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此前,魯肅曾經對孫權提出了“三步走戰略”,深得孫權認可。而甘寧的戰略規劃,既有和魯肅英雄所見略同的部分,更有超越魯肅的地方。魯肅的眼界,隻不過是剿滅黃祖、占據荊州後,憑借長江天險,自建帝號。甘寧的目光卻看到了富甲天下的巴蜀之地(即劉璋占據的益州)。
占據荊州益州,是諸葛亮隱居隆中多年,苦思冥想規劃出來的戰略藍圖,後來在隆中對時提出,讓劉備深為歎服。而甘寧身為一介武勇之人,竟能與謀略深遠的諸葛亮一般見識,可見他實在是太了不起了。如果甘寧的謀劃得以兌現,那麼劉備和諸葛亮就不知道該幹嘛去了。
孫權一聽到甘寧的宏圖大論,頓時也像魯肅一樣深深折服,不由大聲道:“我能得到甘興霸,真是太快人心啊!”
張昭在一旁聽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裏很不是滋味。孫權激動之餘,卻顧不上照顧這個托孤大臣的顏麵了,立即舉起一杯酒來,遞給甘寧,說:“興霸,這次我們征討黃祖,就像這杯酒,都托付給你了!你一定要幫我剿滅黃祖,不要去管張長史說些什麼!”
長史是張昭此時的官職。孫權用“張長史”這個疏離性稱呼來指稱他素所敬重的托孤重臣,微妙地表露了當下的情境下,他對張昭的敬重程度大大下降了。
孫權隨即命周瑜為大都督,點起大軍,再度向夏口進發。
甘寧所說的黃祖內情,句句屬實。所以這一次進攻黃祖,十分順利。黃祖抵擋不住,急忙棄城而逃。甘寧一路緊追,將黃祖截在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