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兄:我曾給人說過,“吾枕戈待旦,誌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耳。”沒料到十幾年過去我們卻在諸王征戰中,即將進入中年。我們一度曾用於立誌的聞雞起舞劍法,也因此未能氣貫長虹,扭轉乾坤。我是在你的影響鼓舞下,才始終不忘銳意進取,隻盼有朝一日,為國立功。可是祖兄你反倒是看破紅塵,潔身自好,在家中守喪不出。今天,弟即將赴並州,遙想千裏迢迢,戰火紛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回憶我們聞雞起舞的美好年華,從此相隔千山萬水,我思潮起伏,特寫信給兄,祝大安。
劉琨要出行了,他心裏還想著送給祖逖的信,幾天過去了,沒有一點消息。過去十幾年總懷英雄之誌,當遠征即在,心中卻惶惶然。
臨別的時候,盧雪給他說了好多的話,伏在他懷中熱淚盈眶。他隻記住了一句:“君早點回來。”劉琨不知用什麼來表達與妻子離別的一懷愁緒。一想到兒女情長,劉琨心底裏對一個人的牽掛又浮在眼前。若蘭,你在何處?我們就這樣地訣別了嗎。多少年過去了,石若蘭杳無音訊,劉琨每每想起她就堵得喘不過氣來。生離死別竟是如此的無奈,怎叫人不遺憾終生!
盧諶跑過來說:“姐夫,你先去吧,等我得到東海王批準,就找你去。”
劉琨與家人依依惜別。對盧諶道:“你已是有了家室,過而立之年的人了。還是守在京城照顧好家人為妥。”
早晨,廣莫門前,千多名軍士整裝待發。劉琨向送行的親人,揮手告別。
身後的洛陽漸漸模糊了。這千年古都,留下了他半生的風華。有他濃得化不開的情感歸宿,聞雞起舞的單純和情愫,二十四友的詩興與奢華,八王之亂的混沌加血腥,如今都成了過眼雲煙。石祟潘嶽他們去了,陸機陸雲兄弟也被成都王殺了,洛陽已經沒有詩情,他腦海裏閃現出的是一幕幕悲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想像千裏開外的並州,不知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一場廝殺。
隊伍走出洛陽十裏地時,後邊一匹快馬奮蹄追來,直蕩的塵土飛揚。一人騎在馬上大喊:“越石,振威將軍劉琨,請留步!”
劉琨回頭一瞧,是祖逖快馬如飛,追了上來。他感到喜從天降,眼睛頓時閃射出灼熱的光芒。
祖逖下馬,和劉琨擁抱在一起。
劉琨道:“我還以為今生今世見不著你了呢。”
祖逖說:“接到你的信我星夜趕往洛陽,兄弟,愚兄今天看上你一眼,此生無憾了。”
劉琨道:“此番出使並州,弟對每況愈下的局勢充滿了憂慮,時常夜不能寐,擁被起坐,當年你的話響在耳邊:‘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馳騁於中原耳。’這幾句話,弟畢生牢記於心。盼隻盼有一天和兄共扶晉室。”
祖逖緊緊握著劉琨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是的,這句話聽起來似乎那麼遙遠,和劉琨一起初練聞雞起舞的情形卻又那麼逼真。王室自相殘殺,使劉琨他們萍飄蓬轉,各自東西。祖逖先後擔任齊王司馬冏大司馬府的掾屬、長沙王司馬乂驃騎將軍府的祭酒和主簿,稍後又遷任太子中舍人、豫章王從事中郎等。天天相互打殺,使中原地區橫屍遍地,民不聊生。在宦海中浮沉了多年的祖逖對此深感失望。所以當關東諸王,競相招引他出來做官時,均被他回絕了。東海王司馬越又命他擔任典軍參軍、濟陰太守,適遇其母病逝,他幹脆守喪不出。
祖逖終於說:“兄弟,今日你我一別,不知何時再能重逢。讓我們的聞雞起舞為你鑄魂吧。”他言罷,已是長劍出鞘,在空中一劃,弧光如虹。
劉琨應聲而上,兩人迅速纏在一起。
頭頂上的彩雲,呼呼地散開,太陽的光環與他們的劍氣形成了一個絢麗多彩的世界。
聞雞起舞早已成為江湖有名的劍法。劉琨堅持十年磨一劍,功力非昔日可比,與祖逖此長彼消之後,雙劍合璧,威力更是驚人。百十個回合下來,他們都進入忘我的境地,頂天立地,暢快淋漓。
劉琨道:“何以百煉綱,化為繞指柔,將是聞雞起舞的最高層次。真希望下回與祖兄共同切磋繞指柔的無量功力。”
祖逖寶劍入鞘,朗聲道別。“好,兄弟,後會有期。”
祖逖調轉馬頭,仰天放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劉琨聽那豪壯的歌聲,如江河橫溢,心中蕩氣回腸。
秋雁南飛,祖逖漸行漸遠。
劉琨下令部隊一路向北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