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愈發鮮紅。
石若蘭獨自徘徊在河邊。
汾水由北往南而去,反射著陽光,臉也被映照得紅彤彤的。
石若蘭心中和這河水一般不平靜。和劉琨重逢了,天大的喜事兒哇,可她真的不敢和他相認。她又無法控製那顆渴望和劉琨在一起的心。她太矛盾了。
這麼多年不見,還以為此生再也沒有相見的緣分了。仇恨消磨了自己的青春,劉琨卻成了朝廷重臣,他那風流倜儻的外表,掩蓋不住飽受滄桑的閱曆。他更加具有成熟男人的風度和魅力,可這也會讓她為情所困,陷入更難以把握的痛苦之中。
“越石哥,為什麼會是這樣子呢?”石若蘭的臉上布滿了疑問,汾水漂動著她清麗的影子。她瞅見了自己一臉的憔悴。父母親遇害十年了,從當初的掌上明珠、金穀園的大小姐,到舉目無親地闖蕩江湖,她經曆了太多的孤苦,承受了從貴族到棄兒的全部曆程。她覺著自己所以能承受不能承受之重,是因為心靈深處總有一個人的影子。那曾讓她失望,又給予她精神力量的人,支撐著她尋找未來的曙光。這個人到底是重新回到她的視野中,這是上天的恩賜嗎?
我怎麼辦?怎麼辦?石若蘭心裏好亂,把石子扔進河中,水波碎了她的臉形,扭曲的那麼難看。她不願意自己這麼醜,閉上眼睛,冥思苦想。這時,她想起小婉,這十年光景,全是小婉陪她度過的,這個丫頭,死活都要跟著她,幸好有了她相伴,不然自己怕是難堅持得下來。可是眼下小婉被劉聰扣在平陽。石若蘭進入深度的迷離,隱約聽到腳步聲,不知怎的,就幻覺小婉在跟前了,對她說:“小婉,你煩不煩,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讓我靜靜好不好。”她說完,腳步聲沒了,哎,走啦。她又嘟囔說:“你個死丫頭,你不理我了?這個劉越石,到底和他見麵了。又想認又不想認,如果能真的和他劃清界限就好了。我今天就不該認他是不是?”石若蘭低著頭隻管自己說自己的。“你說話呀,平時嘰嘰喳喳,到這關頭也不幫我拿主意。我知道你的鬼心眼兒,可是我和他能有什麼結果。十年了,恨也恨過,想也想過,有什麼用,他有他的家,他當他的官,我呢?他說不定心裏根本就沒有人家……”
“誰說人家心裏沒你?”
聽到有人搭話,石若蘭嚇了一跳,抬頭轉身一看,啊!是劉琨。她揉揉眼,幻相全無,哪有什麼小婉。
劉琨默默地望著石若蘭,的確有千言萬語。
石若蘭快要羞得無地自容了,站起來要走。劉琨心裏的話卻湧了出來,一連串地追問:“若蘭,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怎麼你也在晉陽?”
石若蘭冷冷地說:“往事不堪回首,還是不要提得好。”
“你知不知道,當年你不辭而別,我好為你擔心。”
“我不用你操心,過去不用,現在也不用。”
“若蘭,我和你爹同為二十四友,我怎麼能對你沒有責任呢。”
“劉越石,以後你不準提我爹媽。”
劉琨見石若蘭有點蠻橫不講理的樣子,才覺得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情景,找回了他那個可愛的小妹妹。她這些年一個人自然是吃遍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苦,對自己有怨恨也在所難免。劉琨真不知該如何表達此時此刻的心語。他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你不是愛聽我彈奏嗎?我給你吹笳。”
劉琨招手,遠處的衛兵走近,遞上胡笳。
劉琨手指輕彈,吹起了他新近創作的曲子。石若蘭耳朵在聽,心在飛翔。河的對岸就是鄉野了,那裏有一殘破的道觀。兩三個隱士,身穿素衣,坐在大樹下對弈,他們似乎已經超然於物外了!聽著、看著,石若蘭仿佛正在接受一場洗禮,心也靜了下來,漸漸地沉醉在這份難得的樂聲中,忘卻了一切。汾水悠悠,往事也悠悠。樂曲悠揚,情也飄揚。石若蘭不自覺地接受了劉琨。樂曲到此,已經靜得不能再靜,似乎一切都已靜止。突然,樂聲如一支金箭衝散了薄雲,天空變得五彩紛呈,緊接著一支又一支地發射,打破了它所塑造的靜場,又創造出另外一種神奇的境界。
許久,石若蘭才問:“這是什麼曲子?”
劉琨答道:“是我自己正在譜寫的,胡笳五弄。”
石若蘭輕輕地嗯了一聲,用心地理解著,發現水波上反射的光線,金豆豆一般,一串串的,非常地靈動。
§§第六章 胡笳五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