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他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可是沒人知道,就在剛剛,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梵期讓人連夜給金正易送去一封信,隻過了兩個時辰,沁瀧夫人便來了,梵期不由驚異,忙問:“母妃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沁瀧夫人並未答話,而是屏退一眾宮人,坐到坐榻上,將剛剛攔截下來的信放到桌案上,看著梵期:“你當真要放棄經營多年的心血?”梵期瞥了一眼那封信,又看向自己的母妃,道:“母妃不是一向不過問這些事嗎?皇位於兒臣,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即便兒臣不當皇帝,也會好生侍奉母妃,讓您頤養天年。”“得了天下,你想要誰不可以?”“若真要同冗興爭奪皇位,我和他勢必無法兩全,我若成了,他便留不得,您讓我如何下手?”沁瀧夫人一改往日的溫和,一掌拍向桌案:“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夕月,你怕你殺了冗興,夕月不肯原諒你,是不是?”梵期看著盛怒的母妃,緩一緩,才又說:“雖不知母妃當初是用了什麼方法讓夕月離宮,但我知道,您想利用她,讓冗興自亂陣腳,您既明白兒臣的心意,就不該做那樣的事。以往的事,兒臣可以裝作不知道,但您今日既已說明,兒臣也跟您坦白,皇位我不要了,您要做什麼,都與兒臣無關,隻有一樣,不許傷害夕月,想必母妃也不希望兒臣做個不孝之人!”後來,梵期果真找到了德真,可是他告訴夕月,他不能將德真帶回去見她,所以,她必須出宮,到邊境。夕月在梵期的幫助下來到邊境小城的行宮,最先見到的,不是德真,而是梵期,她也沒有猜到,自己給自己挖了這樣大的一個坑。梵期說:“你說,隻要我幫了你,要你做什麼都可以?”“除了皇位,你想要什麼?”“除了皇位,還有一樣更重要的東西,你。”夕月驚愕的看著這人,覺得他像是在說胡話,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冗興繼續說:“如你所願,德真公主一行人已到東紈,現在我們該好好談一談,你要是願意嫁給我,我就讓你見他們,再送他們安全離開,不然,我可以將他們直接交給金正易。你的時間不多,想好了嗎?”夕月還是沒有反應過來,訥訥的問:“為什麼?”為什麼,梵期也很想問為什麼,為什麼眼前這個人有這樣大的吸引力,能讓自己放棄皇位,為什麼她可以讓自己魂牽夢繞,她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夕月問他要答案,他也一樣想向她要答案。然後,他說:“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打小就喜歡,你信嗎?”夕月仍是愣著。梵期說:“就算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我會讓你喜歡上我。我知道你不喜歡皇宮,以後我們可以到我的封地去,再也不回去。”夕月完全沒有辦法從一個個疑問中走出來,可是最後,她說:“好。”之後,她果真見到了湘兒,聽湘兒說了這段時間的經曆,這才知道,她的母後去世了,羽官的孩子沒有了,良衣和永征被送走,還有好多好多,她看著經曆了這麼多變故的湘兒,很想摟著她哭一場,可是她沒有,她知道,她該給的是鼓勵。魏長奕也來到東紈,夕月見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始終忘不了,忘不了第一次見他的情景,原來,有些東西,久了不提及,並不能讓人就此忘記,反而藏在心裏久了,又慢慢生根發芽,她想,或許答應梵期是對的。她看著魏長奕和湘兒離開,心裏好生羨慕,多想跟他們一塊兒走,可是梵期來了,她的夢瞬間瓦解。夕月送走湘兒,剛一回屋,梵期便衝過來,雙手抵在門板上,將夕月禁錮在麵前:“你心裏還有他,是嗎?”她隻呆呆看著他,沒有言語。“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知道嗎?”她依舊沒有說話,點了點頭。梵期歎了一聲,將頭抵在夕月的頸窩:“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以後,不要再用那樣的眼神看別的男人,知道了嗎?”夕月感到梵期噴在自己脖子上的熱氣,一時定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點點頭。梵期沒有想過自己和夕月會這樣,他是喜歡她的,也很希望跟她在一起,可他覺得那會很難,沒想到,一切竟這樣順利,順利得讓他覺得不真切,仿佛隻是一場美麗的夢。直到,夕月真的穿上嫁衣,他在行宮外,等著自己的新娘,他看著她走出來,眼睛卻像是剛哭過,他的心猛然刺痛,她就這樣委屈?他並不甘心,或許她隻是需要時間,正如自己所說,早晚有一天,他會讓她愛上自己。可是,他看見她跟著德真跑開了,他想追上去,卻被元熙擋住,他透過人群,遠遠看見她在笑,她又變回往日快樂的神情,他的心變得很空,原來這一切隻是自己的臆想,這是他的夙願,卻是她的牢籠。他並不願意就這樣放手,自己放棄皇位,就是為了她,她怎麼可以一走了之?他追上去,命人將掉隊的德真和魏長奕抓起來,剛好,這兩個人是對她最重要的兩個人。他站在城牆上,俯身看著遠處的夕月,看到她一臉焦急,他知道,她會回來的。看著她一臉為難的往回走,他笑了,不是因為開心,倒是有一絲報複的快感,即便她不願意,他也不準備放手了。可是,他看到身邊的德真和魏長奕相擁著跳了下去,他同城樓下的人一樣驚訝,不該是這樣的,他忽然後悔起來,或者說是後怕,這兩個人會不會不如冗興在她心裏重要?德真和魏長奕跳下城樓,夕月隻看到他們的身影極速墜落,再不敢看過去,然後她聽見一聲巨響,緊接著感到胸口一陣翻滾,她忙伸手捂住喉嚨,卻吐出一大口血,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接著便暈了過去。夕月醒來,是冗興守在床前,他一臉關切:“總算是醒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有我在,不會有事了。”夕月想問德真她們,卻出不了聲,隻得伸手去拉冗興的衣角,冗興知道她想問什麼,便率先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裏,說:“你好生休養,等身體複原,我就帶你回宮。”之後,夕月再也沒有見過梵期和沁瀧夫人,直到皇上駕崩,也不見他們的身影,後來她才知道,那日冗興趕到後,就將梵期送往了封地,跟著,沁瀧夫人也病倒了。再後來,冗興當了皇上,沒過幾天,沁瀧夫人暴斃,梵期也被軟禁起來。雖已細心調養了數月,夕月的身體還是沒有康複,終日躺在床上,再沒出過宮門一步,隻是時常望著窗外發呆。她再沒有聽到過德真的消息,剛回宮的時候,她讓琦珠去打聽,琦珠悄悄告訴她,魏長奕死了,德真受了重傷,元熙將她帶走了。從那以後,夕月再沒見過琦珠,也沒再向別人問過湘兒的消息。冗興每天都要在夕月宮裏待上一段時間,隻是,無論他做什麼,夕月都再也開心不起來,連她的病也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她極少說話,大都是冗興問得多了,才答上一句,她看著這皇宮,覺得好陌生,連同這皇宮的新主人也變得陌生。那日見了沁瀧夫人之後,夕月就知道冗興會當皇帝,不僅是因為先皇暗中為冗興出謀劃策,還有先皇對沁瀧夫人母子的忌憚,準確來說,是沁瀧夫人連累了自己的兒子。沁瀧夫人在皇上身邊陪伴多年,除了美貌,更少不了智慧,她機關算盡,卻沒想到會栽在一個已故人手上。夕月同太子妃去給先皇請安的那晚,沁瀧夫人剛好從寢殿出來,夕月緊接著進去,便聞到極為熟悉的香味,也是在禦花園的那日,她才將所有事想明白。沁瀧夫人利用夕月與芙鴛相似的容貌,再加上芙鴛喜愛的香料,故意讓先皇認錯人,她本以為夕月會去向冗興哭訴,以此激怒冗興,等他們父子相殘,自己坐收漁翁之利,卻沒想到,夕月什麼都沒說,自己跑出了宮。她也沒有想到,先皇隻因為那香味就對自己有了戒心,隻怪自己低估了芙鴛在先皇心中的地位。之後的事,夕月懶得多想,圈禁梵期或許也是先皇的意思,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不可能痛下殺手,至於沁瀧夫人的死,便要問當今皇上了。夕月在宮中住了兩年,才終於向冗興開口:“我想出宮。”冗興隻笑著說:“調養了這麼久,你的身體怎麼還這麼差,昨日聽說太醫給你換了方子,希望這次的藥能有效。你整日躺在床上,連寢宮都不出,要實在悶了,就去禦花園走走,這個時候芍藥開得正好,我陪你去看看。”夕月搖搖頭:“算了,我有些困,朝中事務繁多,皇兄回去吧。”冗興走出殿外,又回頭看了好一會兒,他登基後,將太子妃打入冷宮,現在後宮裏的兩個妃子,一個是宰相之女,一個是吏部尚書之女,都是遵照父皇的意思迎進宮的,他誰都不在乎,唯有這殿內的女子。他從小就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要拚盡全力去保護的人,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份感情有所改變,他隻知道,她如果不開心,自己就會難受。他知道她受了許多苦,所以不會再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他召集天下名醫進宮,用了最好的藥材,發誓要將她的病治好。可是,他並不是懂她的那個人,連梵期都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他卻不明白,或許也不是真的不明白,隻是,他同梵期一樣,即便看著她在自己身邊痛苦,也不願放手。夕月趁侍女不注意,將湯藥倒進一旁的花台裏,這個動作,她每天都要重複好幾遍,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她突然開始喜歡點香,其實那是為了掩蓋屋子裏的中藥味,還有,這個味道讓她想到姑姑。有時候,她會整天躺在床上,靜靜看著屋頂,什麼也不想。她不願意喝藥,是因為自己得的是心病,能治好她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喝再多的藥都於事無補。其實,她很累了,強撐著留到現在,是想用陪伴來報答冗興這麼多年的疼愛和照顧,到現在,已是整整十年,也算是報答完了。她忽然彎起嘴角,這是她十年來第一次笑,身邊的侍女驚訝地要去叫皇上,她卻笑著喊住她:“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別急著去叫皇上,讓他專心朝政。還有,晚膳不用叫醒我,我想好好睡一覺。”說完,她回過頭去,緩緩閉上眼。侍女依照夕月說的,沒有去叫皇上,繼續守在床邊,她小的時候就聽說,宮裏有一位將離公主,容貌傾城,是皇上最疼愛的人。她進宮來伺候,見到公主,覺得她雖然麵容憔悴,但確實是個絕色美人,也確實極受皇上的疼愛,可是這麼多年,她從未見過這個公主笑。公主笑起來,更是動人,她看著熟睡的公主,看著她的嘴角依舊沒有放下,想必是做了一個美夢,說不定等她醒來,就變回人們口中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子。盛夏之夜,禦花園裏的芍藥開得極好,然而,這些曾經最讓皇上看重的花,在一夜之間全被悉數砍去,從此以後,東紈宮中,再也尋不到將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