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有本書叫《誰來跟我幹杯》,這的確是個問題。看蔡瀾寫古龍:“古龍喝酒是一杯杯往喉嚨中倒進去。是名副其實的‘倒’。不經口腔,直入腸胃。這一來當然醉,而大醉之後醒來,通常不在楊柳岸,也沒有曉風殘月,就是感到頭大五六倍。他的頭本來就很大,不必靠酒來幫忙,我想他喝了酒,別的部位也大了吧,不然怎麼應付得了那群有經驗的風塵女子?”
我不怎麼喝酒,可以說是基本不喝。因為不能喝,所以不愛喝。平時有些飯局,人家會給我斟酒,我說我不能喝酒,人家說那麼愛惜身體幹什麼,或者哪有不會喝的。我說我真不會喝。我的胃對酒沒有感覺,兩者不相容,一喝就有反應。人家就會說,他以前也是這樣,不過鍛煉鍛煉就好了。尤其是白酒,是可以鍛煉出來的。在他們眼裏,人能不能喝,不在腸胃,而在膽量,鍛煉酒膽甚為重要。說這話的,往往是做官的或者開公司,或者做銷售,需要應酬交際。可是,我又不做生意,也不做官,鍛煉酒膽酒量做什麼呢?
我大堂哥有年從荊州回來,他承包市政路段,過年的時候,父親在二伯父家閑聊,說我既不喝酒,也不吸煙,也不擅人際交往,大堂哥就說,學習好當然重要,但人際社交也是要做的,不會喝酒,將來工作也需要和領導喝酒啊。我那時候上高中,對職場和領導都沒有任何概念,不以為然。直到畢業才發現,我真的不能喝酒。
在亳州當老師時,當地人都喝白酒,我也喝過幾次。後來我做了媒體,在深圳,沒有喝白酒的傳統,也不是非喝不可,我感覺這挺適合我的。不過,也許大堂哥的話是對的,我因為不喝酒,所以無論稿子寫得多好,業務多好,也無法和領導熟稔,但我也不在乎。最後一份工作是財經雜誌編輯,領導是老江湖,每次吃飯都喝酒,被逼著也喝了一些,但很快我就逃走了。
有時候遇到安徽人的飯局,我還是會被邀請喝酒,我總是推托不會喝。久而久之,他們也就接受事實了。有時候也喝一點的,隻看遇到什麼人,或者喝什麼酒。基本上,白酒我也能喝幾盅,心情好的時候會主動抿幾口,要是飯局氣氛不對,便不大喝。居然有幾次主動喝酒的經曆,所謂主動,就是一點都沒拒絕,別人倒好,我就走一個,再倒,再走,接連四五盅,差不多就頭蒙了。所以,喝酒這事兒,還是看心情,要是遇到對的人,心就會打開,真正的朋友,醉一次也值得。
我這一生沒怎麼糊塗過,也沒怎麼大醉過。我猜想的酒鬼是這樣的:喝到大醉,但身體還能接受,然後繼續喝,直到失去意識,或者思維模糊,完全暈乎乎,不省人事。這樣的人,有時候也值得羨慕。
曾見過我們村裏的一個酒鬼。喝醉了以後,發瘋,撒潑,打人,罵人,摔東西,惹了許多事端。但大部分時候,人們采取的是不跟他一般見識。因此,每次看他喝醉,都感覺像在演戲,而且是最盡情的表演,沒有任何拘束,這才是最快樂的吧,而清醒的時候難免要帶上麵具。
卓別林的電影《城市之光》裏,那個富翁每次喝醉後都會熱情地擁抱拯救自己一命的流浪漢,但是當他清醒之後,他會嫌棄他,躲得遠遠的。可見,醉酒的酒鬼反而是真性情的。
台灣作家焦桐寫過一個小故事,他同學的老爸,平時對孩子特別凶暴,總是打人罵人,完全不像一個父親。但是,他每次大醉之後,便煥發酒鬼精神,心意和善,隨地撒錢,反而讓人懷念。焦桐感慨,他真希望這個父親常年沉醉,這樣他就不會折磨他的孩子了。有時候做一個酒鬼也蠻好的,最起碼不會為世間的煩心事煩惱。而當你喝醉的時候,還有人關心你。
那麼,酒鬼有沒有煩惱呢?聖埃克蘇佩裏筆下的小王子旅行宇宙時曾看到一個酒鬼沉默地坐在堆積的酒瓶間,便疑惑地問他:
“你在那裏做什麼?”
酒鬼悲愁地說:“喝酒!”
“為什麼要喝酒?”
“為了遺忘!”
“遺忘什麼?”
“忘記我的恥辱!”
“什麼恥辱?”小王子窮追不舍。
“喝酒的恥辱!”酒鬼說完,又陷入深沉的沮喪中。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做一個酒鬼,省得像現在這樣,清醒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