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空心菜裏的青春(1 / 1)

最近我一直在看村上龍的《孤獨美食家》,它寫了三十二個故事,每個故事都幾乎有一個奇妙的主題,或者是他的豔遇,或者是他的真心,也或者是旅途上形形色色的見聞。他將美食與愛情、人生等結合起來的寫法強烈地吸引了我,他的美食故事,或者說料理故事,是真正的美食小說——充滿了飲食男女饕餮人生的暢快與新鮮,帶著人生的本質與幽微的容易被忽略的細節,特別吸引人。

村上龍在《黑奴飯》裏記敘了自己在裏約熱內盧的花天酒地時光,當他經曆過各種放浪形骸的生活以後,他決定找一個固定的女人,然後選了一個二十二歲的瑞士裔女孩,叫帕羅奧。在他總共三次的黑奴飯經曆中,其中一次就是在這個女孩的老家吃的。那很像《紅樓夢》裏,寶玉去襲人家的情形,像個老板、主子,其實是她的性伴。作為男人,我們都應該向往這樣的旅行,身份奇特,感覺刺激,關鍵是可以看到不一樣的生活。而不一樣的生活,這是小說家最想要的生活。就是看到這裏,看到去一個女孩子家做客,讓我憶起了多年前的一次短途旅行,和那次旅行吃到的空心菜。

那是高考二十多天後吧,我去學校有事,剛好碰上了軍,他邀我去他們小鎮看一個朋友,便一起去了。軍是理科班的同學,我們高一的時候住過同一個寢室,加上我能寫文章,我行我素,便讓我們格外熟稔起來。他是個天性樂觀的男生,每次見我都要聊好長時間,而且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我高中時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沒幾個相好的,加之文理不同年級的人雜處,我和很多人的關係都非常淡漠,卻隻和他相交甚好。

軍和我的同學甜是初中同學,他倆都對我挺好,而且,他們都能看到我身上不為人知的真誠,以及熱烈,這大概是因為他倆都是天性樂觀直爽的人。軍高二還是高三的時候父親出車禍去世了,這對他是個非常大的打擊,那之後,他的爽朗笑聲似乎少了一些,不過,他依然是個熱情的人。

甜和我關係也很好。我那時個性鮮明,獨來獨往,很多人不認可我,而她卻能看到我孤傲麵孔下一顆真誠熾熱的心,看到我的脆弱與偽裝的堅強,而我則欣賞她的個性與率真,雖然她外貌並不出眾成績並不驕人,但卻讓人喜歡,這讓我們的友誼超越許多人。我們並沒有那種想戀愛的關係,因為我們都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喜歡的是一個文藝氣息濃厚的公主一般的初中校友;而甜則喜歡她另一個同鄉,也就是我曾經的同桌,一個文藝氣息濃厚多情善感、淳樸憨厚的桅,這是看出來的,當然,也許他們公開過但我不知道。我們就是這樣的一種關係,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高考之後,便都散了。軍考上了合肥的一個建築學院,而我則是師範學院,甜上了一個專科,桅不想上專科,打算複讀(據說後來修行去了香港)。放假,大約也特別無聊,但最關鍵的是友情,所以我答應了軍去謝橋鎮看甜。從縣城汽車站搭車,大約三四十分鍾就到了,是小巴還是大巴也忘記了。公路兩邊還有水稻,白楊成蔭,好像是個雨後初晴的上午,奇異的旅程。隻是,甜不在家。她母親和我們打了招呼(身後有一條狗),說,出去見同學了吧。就這樣,我們未見而歸。

然後,去了謝橋鎮上。到了吃飯時間,就點了麵條。我不記得是否有其他菜,也不記得是雞蛋麵還是肉絲麵,隻記得,裏麵有空心菜。

空心菜下麵條我還是第一次吃。在我們家,是一種類似莧菜的菜,這是特產,到處都是。謝橋鎮則像個水鄉,大概生長這種空心菜,因為它的形狀就像是在水裏長的荇草。一節一節的,每個骨節都有亭亭玉立的感覺,骨節之處還有白色的長須。我喜歡空心菜,它的葉子是讓人感到踏實的溫暖、質樸的實在,而它的莖則帶著調皮的快活,中空,嚼起來,更脆,更趣致好玩。

我那時是個憂鬱少年,平時並沒有去過任何地方,也絕沒去過任何一個同學家。那天中午,也許是軍邀請的,也許我心裏多少對甜是有向往的,所以,我就去了。那是我高中時代唯一一次旅行。

多年之後,我和軍、甜等人再沒聯係,因為聯係不上。2006年還是2007年,我曾在網上搜索過軍,找到一個同名的,以為是他,發過郵件,也沒回音,可見並不是他。

現在,就更沒聯係了。

隻是,空心菜,倒並不陌生,無論是高檔餐廳還是普通小飯館,都可以吃到空心菜。應該吃過十多次吧。不過,是純粹食物的喜歡。因為純淨,素樸。尤其是空心菜莖,吃起來咕咂咕咂的,有那種清脆和調皮的氣息,比較好玩,有意思。但是,我從來沒想到過和軍、甜有關係,直到我讀到村上龍,讓我的記憶複蘇了,在他的文字感染下,我的空心菜記憶一點一點打開,讓我回到了那個陽光溫暖的午後,回到了那個吃空心菜麵條的飯館,我的嘴裏便都是空心菜的清嫩氣息了。

那是青春的氣息,那也是友情的氣息,多年之後,我們終將失散在天涯,而我們的青春也終將逝去,隻是那清嫩的氣息卻一直回旋在記憶的深處,不會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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