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南柯記》是明代著名戲曲家湯顯祖的代表作之一。《南柯記》寫淳於棼酒醉後夢入槐安國(即螞蟻國)被招為駙馬,後任南柯太守,政績卓著。公主死後,召還宮中,加封左相。他權傾一時,淫亂無度,終於被逐。醒來卻是一夢,被契玄禪師度他出家。此劇在描寫中更多地揭露了朝廷的驕奢淫佚、文人的奉承獻媚等。劇中通過夢幻寫人生,是諷世劇。

在中國戲劇文學的發展史上,湯顯祖和他的代表作品“玉茗堂四夢”(《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都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湯顯祖(1550一1616),明代江西臨川人。同當時大多數讀書人一樣,他早年競逐於科舉和官場。萬曆二十六年(1598),從浙江遂昌任上棄官歸裏。此後,他在臨川度過了十八年漫長的鄉居生活。在歸隱鄉居的最初兩年,他完成了傳奇《南柯記》的創作。《南柯記》與他稍後完成的《邯鄲記》一起被稱作“二夢”,是湯顯祖在走過了坎坷的仕途,政治抱負和人生理想徹底破滅以後,痛定思痛、冷靜反省的產物。它與其稍早完成的代表作《牡丹亭》同樣具有驚世駭俗的力量,隻是表現在不同的意義上。

湯顯祖的“玉茗堂四夢”均取材於唐人傳奇或《太平廣記》所引錄的筆記小說。《南柯記》的題材來源是唐人李公佐的傳奇小說《南柯太守傳》(見於《太平廣記》卷四七五引《異聞錄》,題《淳於棼》)。劇中的男主人公淳於棼曾以武藝任淮南軍裨將,因使酒失主帥之心,棄官歸裏。他宅院裏有一株古槐。一天,他在禪智橋邊酒樓裏喝醉,被僮仆扶歸,臥於堂前東廊下。忽覺有人呼喚,原來是槐安國的使者,迎他去做駙馬。數月後他任職於槐安國的南柯郡。

任南柯太守的二十年中,他施德政,行教化,克己為民,興利除弊,使得原先風氣頹敗、政事廢弛的南柯郡,變成“雨順風調”之地,呈現“民安國泰”的景象。因政績卓著,淳於棼罷郡還朝,進居左丞相之職。公主死後,他身處的政治環境日趨險惡。右丞相妒他“威權太盛”,向國王進讒言。他自恃駙馬的身份和治南柯郡的盛名,不再謹慎自律,以至放縱無度,終致被遣歸家。淳於棼忽然醒來,環視四周,庭院、臥塌、持酒的僮仆、濯足的客人……一切如故;日正西沉,東窗下餘酒尚溫。美妻嬌子,榮華富貴,赫赫政績;世態炎涼,明爭暗鬥,恃寵驕縱……二十多年的欣喜悲哀,都留在南柯一夢中。他立即掘開古槐樹根,見有大穴以及通往南枝的小穴,其中有形似城郭宮殿、土城樓台者,群蟻處其中,井然有序。方醒悟所謂槐安國、南柯郡者,即在此中。最終,淳於棼幡然醒悟一一萬象皆空。遂度脫眾蟻升天,立地成佛。

《南柯記》寫淳於棼夢入螻蟻之槐安國為南柯郡太守事。劇情是:唐代東平遊俠淳於棼,武藝高強。因酒失去淮南軍裨將之職。閑居揚州城外,庭前有古槐樹一株,清陰數畝。他常與豪士縱飲其下。一日,聽說孝感寺中元盂蘭大會,有契玄禪師講經,便前去聽經。在經堂裏,淳於棼見到三個美貌女子,見她們先後送給禪師金鳳釵一雙,通犀小盒一隻。淳生看此物奇異,因與她們搭訕。其一位說:“我有妹子正在青春妙齡,這鳳釵犀盒是她附寄的。”淳生聽後,怦然心動。原來這三個女子並非真人,乃是螻蟻所化,是淳家庭前槐樹洞穴裏的螻蟻國的國嫂靈芝夫人、國王侄女瓊英和仙姑上真。她們奉了國王之命,趁孝感寺講經,四方士子雲集之機,來為國王的女兒瑤芳--金枝公主選婿來的。三人見淳生風流多情,回去報知國王、國母,國王準奏。淳於棼聽經歸家後寂寥無緒,便招市井人溜二、沙三飲,爛醉入夢。

忽聽車鈴響,一輛四犛牛車停在榻前,兩名紫衣使者扶淳上車,向古槐穴下駛去。不一會到國門,見城樓上書“大槐安國”。淳進門下了車,右相段功引他上殿駕,在殿前卻遇上了故友周弁,田子華。原來槐安國王知他與周、田友善,特把他二人接來,一個任司隸,一個任讚禮。淳於棼見了國王,國王當麵許婚,淳於棼做了駙馬。槐安國鄰國檀夢國,屢犯南柯郡,而南柯郡守不理政事。國王命淳於棼接任南柯太守,又讓周弁、田子華分別為南柯司憲、司農,協理南柯。淳到南柯,邊事平寧,讓民休養生息,為守二十年,政績卓著。公主生了二男二女。南柯地方炎熱,公主怕熱,身體又不好,淳於棼為她在□江西畔造一避暑瑤台。檀夢國四太子早已垂涎公主美色,聽說公主在離郡偏遠的瑤台避暑,便率兵攻打瑤台。公主聞訊,一麵派兒子去南柯報信,一麵派人守台。太子圍攻勢急,叫公主上城答話。公主無奈扶病上城,見太子無禮,十公惱怒,又被太子一箭射中頭盔金鳳釵。正危急之時駙馬帶兵趕到,殺退了賊兵,把公主接回南柯。右丞相段功妒嫉駙馬政績,在國王麵前進讒,建議招駙馬還朝。

國王傳旨,升駙馬為左丞相,即日還朝,令田子華領南柯郡事。因公主又驚又嚇,病情漸重,逝於還朝路上,國王賜葬於蟠龍崗。淳在南柯二十年,朝中權貴盡受其賄,加之淳又身為左相,權貴盡與之交結。瓊英郡主,靈芝夫人和上真仙姑,都是無夫之女,慕淳之風流,三人日夜之與交歡。這時,國人上書國王,言有大害將臨槐安國,犯牛女虛危之次。段功趁機進讒,言一切都應在駙馬身上。國王聽了段之言,即奪了淳於官職,令其歸故裏。臨行前,淳於棼求見兒女來見允,且乘的是禿牛單車,一失昔日榮耀。牛車載淳出了洞穴,到了家門,紫衣使者推淳於榻上,且高呼“淳於棼,快醒來。”淳於棼醒來,原是南柯一夢。這時淳把夢境講給溜二、沙三聽,又一同到槐樹下察看。見樹下有大洞,掘之見一蟻,按跡細尋,一一皆合夢境。這時,驟雨忽至,三人避雨回來,蟻兒已不知去向。淳於方悟槐國大害乃是此風雨。

這天,契玄禪師廣做水陸道場,淳於棼也清齋燃指,祈請亡父升天,妻子瑤芳升天,槐樹安一國升天。這時,忽見一道金光,天門洞開,天人傳報,槐安國五萬戶同時升天,淳於棼亡父也現身升天。段功、周弁、田子華、國王、國母、瓊英、靈芝也都現身升天去了。最後瑤芳公主現身,兩人訴說了二十年的恩愛,臨別前,公主告訴淳於棼必經加意修行,方可與她重為夫妻。而淳於棼拉住公主不放,這進契玄禪師用無情劍將兩人劈開,又讓淳於棼看二十年前定情物。淳見手中的金釵卻是一枝槐枝,玉盒原是一槐莢子,才悟到四大皆空,忽然雙手合十不語。契玄禪師令敲動鍾磬,原來淳於棼已立地成佛了。

作品賞析

“南柯一夢”故事的主旨不難理解,它生動地闡釋了“人生如夢”這一中國文學曆史上古老的主題。在古代文人筆下,以夢境喻人生,其意旨是否定向來被崇尚、追逐的修身養性、克己治國的人生目標的意義。這常常表現為兩層含義,一是對達到這一目標之可行度的懷疑,二是對追求這一目標的價值的否定。唐代李公佐寫《南柯太守傳》,就是“假實證幻”(見魯訊《中國小說史略》第九篇),表達了對追逐高官厚祿的蠅營狗苟之徒的蔑視和嘲諷。有如《南柯太守傳》結尾的“讚曰”:“貴極祿位,權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湯顯祖采用這一故事創作《南柯記》,基本意旨沒有改變。他在《南柯夢記題詞》中說:“嗟夫,人之視蟻,細碎營營,去不知所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為居食事耳。見其怒而酣鬥,豈不吷然而笑曰:‘何為者耶?’天上有人焉,其視下而笑也,亦若是而已矣。”應該說,共同的“人生如夢”的主題背後,是每個文學家極其個人化的人生感受和對現實的認識。《南柯記》以蟻國喻人世,劇中主人公最終斷然唾棄塵世,是湯顯祖棄絕仕途的決絕態度的寫照。期望,奮爭,碰壁,一而再,再而三……幾經挫折,無能為力,湯顯祖最終放棄了努力。湯顯祖早年與當時的大多數文人士子一樣,飽學詩書,對科舉入仕充滿熱情,對政治清明有熱忱的期望和宏大的抱負。所以,他幾次三番赴考,直到萬曆十一年(1583)得中進士。

萬曆十九年(1591),其時他已在南京任職近十年,對官場的種種弊病耳聞目睹,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向朝廷上了《論輔臣科臣疏》,曆數時政的弊端,實際上對萬曆皇帝的一些決策也有所非議。這使他的從政生涯遭受了致命的打擊,再也沒能東山再起。被貶徐聞,後升任遂昌縣令,這期間他還沒有改變積極的人生態度。任遂昌縣令( 1593一1598 )的五年,是他一生中實踐經世濟國抱負的惟一機會。五年裏,他實施以人為本的治理方針,創辦學校,興教勸學,扶持農耕,除夕縱囚,抑製豪強等等,贏得了遂昌人民的尊敬信任和長久愛戴。但是,他一己的自律奉公,忠於職責,影響、改變不了官場上鑽營逢迎,傾軋構陷,營私舞弊,貪汙腐敗的風氣。最終,他選擇了放棄仕途競逐,棄官回鄉。所以,《南柯記》對人生如夢的慨歎,是痛切的人生經曆帶給他的,是以他一生的政治實踐為沉重代價。表達的是看透世事後的憤懣、失望和無奈。長達四十四出戲的《南柯記》,其中對於作為現實的影像的螻蟻王國一一槐安國及南柯郡,以及淳於棼在其中升遷沉淪的描寫,無疑比僅近四千字的唐傳奇細致真切。正如同時代的學者袁宏道(1568一1610)在《邯鄲記總評》中所說:“‘一切世事俱屬夢境。’此於《南柯》,可謂發泄殆盡矣。”

《南柯記》中寄寓豐富而深厚,很容易引起人們對現實社會的聯想。雖然講佛論禪貫穿全劇始終,以致明末人王思任(1575一1646)認為:“《邯鄲》,仙也;《南柯》,佛也;《紫釵》,俠也;《牡丹亭》,情也。”(見《批點玉茗堂牡丹亭詞敘》)但是很明顯,《南柯記》的內涵遠不止一個“佛”字所能概括。如近代學者吳梅所說:“所謂鬼、俠、仙、佛,竟是曲中之意,而非作者寄托之意。”(《四夢總跋》)劇中,第二十四出《風謠》中對南柯郡“征徭薄,米穀多,官民易親風景和”、“仁風廣被”的景象的描寫,無疑是劇作家對美好和諧社會的懷想;第二十一出《錄攝》中對“大明律”諷刺,第二十五出《玩月》中對孔子之道教化功用的疑惑,第四十出《疑懼》中對君心莫測的感歎,體現劇作家對現實政治以及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的反省和批判。劇中描寫淳於棼,無論是在人間的廣陵郡,還是在虛幻的槐安國,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都立足於塵世,立足於人之常情。直到最後一出戲《情盡》的前半部分,淳於棼也沒有放下對父親的懷念,對南柯郡百姓的牽掛,對妻子的思念,甚至還有對曾經善待他的槐安國的國王和王後的感戴。

從劇中的描寫看,淳於棼從世俗人情中退步抽身十分艱難,這都增強了劇作的現實色彩。再者,淳於棼在現實中就有由武將而免職、以至落魄縱酒的失意的經曆。到槐安國,又經曆了從太守升任左丞相、權勢日盛到被罷官、失去恩寵、被遣回鄉的落差很大的境遇。他自己的處世態度,有從勤謹治郡到恃寵放縱的巨大反差。這都表現出劇作者種種複雜的感受和意識:人生的不可預料,身不由己;人性的不可理喻,變化無常;世事的神秘莫測,不可抗拒等等;總之,對人生難料的迷茫,對人性無常的困惑,對世事荒謬的義憤等,都包蘊在戲劇人物的命運中。在湯顯祖的時代,他親眼看到了太多驚心動魄的人間活劇。影響最大、最令人莫衷一是的,莫過於發生在當朝帝王和首相身上的變故。萬曆皇帝(1563一1620)從一個謹慎勤勉的君王變得荒淫懈怠,不理朝政;張居正(1525一1582)從國之棟梁,如日中天,到罪不容誅,累及滿門。萬曆五年(1577)和萬曆八年(1580),湯顯祖曾兩度赴京會試,當時的首相張居正和其次子張懋修先後派人致意接納,都被他謝絕,致使他名落孫山。而至萬曆八年,他已是四次會試落榜。他被貶謫到徐聞後,遇到流放此地的張懋修,當初的科場冤家窮途相見,前嫌盡釋,“握語雷陽,風趣殊苦”。(《寄江陵張幻君》)現實的荒誕以至荒謬,都時隱時顯、或濃或淡地折射在《南柯記》中。

但是無論怎樣,契玄老僧的講法在《南柯記》中前後呼應,是全劇的結構線索。劇的最後,借淳於棼之口,說出了全劇的題旨:“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 《南柯記》在無情地揭示了人世間的一切均不可靠,人對功名利祿的追逐毫無意義以後,指出的精神出路是:出世成佛。這一點是唐傳奇《南柯太守傳》中所沒有的。這個結局,徹底瓦解了那個時代人們普遍尊奉的以修身養性、高官厚祿、光宗耀祖為追求目標的人生觀,也深刻質疑當時普遍崇尚的以修身治國為理想人生的價值觀。人生的意義最終歸於虛無。不可否認,“人生如夢”是《南柯記》的落腳點,隻是我們不能忽視其中豐厚、深刻的現實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