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窮苦的老頭兒意外地得到了神的幫助,神允諾可以滿足他的三個願望。他提出的第一個願望是得到一根香腸。浪費神賜的機會來滿足這樣渺小的願望,這使得他的妻子大為光火。她恨恨地說:“我真希望這根香腸長到你的鼻子上去!”這個願望當然也實現了。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在預料之中了:第三個願望也就是最後一個願望是用來把香腸從鼻子上取掉。
這個充滿揶揄意味的故事說明了什麼呢?似乎說明好運的不足恃。企盼好運的結果總難免是一場空。民間傳說中與這個故事類似的有關滿足三個(或隻有一個)願望的故事數不勝數,如漁夫和金魚的故事中金魚滿足漁夫妻子三個願望的結果也是一場空;乞丐與仙女的故事中乞丐倒是隻有一個願望,就是要仙女往他的口袋裏不停地倒金幣,結果還是一場空——口袋破了,金幣落地便化為烏有。最離奇的大概要數呂洞賓點金的故事:某人窮甚,日日祈求好運。有一天,呂洞賓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用手指一點,所點處都變成了黃金。呂洞賓問窮人要哪一塊,不料那窮人回答說想要他那根手指。這些故事與前麵提到的香腸的故事略有不同,更突出地揶揄的是貪得無厭的心理。
總而言之,這些故事都是在告誡人們不要迷信好運。然而在這些故事的背後卻埋藏著另一種相反的心理,就是對意外的奇遇、好運的期待。如果沒有這種期待,也就不會有那樣多的關於意外交好運和好運成空的故事了。六十年代意大利著名電影導演安東尼奧尼拍攝了一部現代主義的影片,名字就叫做《奇遇》。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桑德洛與女友安娜去一個小島上度假,安娜莫名其妙地失蹤了。隨後桑德洛在尋找過程中又與安娜的朋友克勞迪亞相好。最後找安娜的事不了了之,桑德洛又與另一個女郎混在了一起。故事中所有的事件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和消失的“奇遇”,毫無邏輯可言。安東尼奧尼在這裏所要表現的“奇遇”是一種荒誕感,與人們習慣中所期待的“奇遇”完全不同。事實上,這種荒誕無序的感覺才是當今社會文化環境中人們對現實的一種真實體驗。然而也正因為如此,人們卻更希望找到一種合乎邏輯的“奇遇”,這就是傳統的故事情節中所常常表現的合情合理的“好運”或“機遇”,如某人因行善積德而發跡,或某人本無意尋求好運,卻在冥冥中草蛇灰線引出奇遇等等。
作為對現實人生缺憾的補償,娛樂活動的內容中尋求機遇成為最重要的需要之一。這就是娛樂活動中幾乎無處不在的博彩意識。應當說,任何娛樂活動都可能包含著追求機遇的意思在裏麵——體育和其他競技遊戲當然是最典型的追求機遇的活動,而即使讀一本消遣性的讀物、看一場娛樂片也同樣可能多多少少包含著一點尋求機遇的感覺在裏麵,隻不過這是更虛幻或更加精神化了的機遇而已。作為活動,尋求機遇的結果自然而然地要求回報,這就是博彩,即憑運氣來博取實際的好處。從這個意義上說,娛樂活動似乎不可避免地會具有或隱或顯的功利性:從方程式賽車大賽、世界網球錦標賽到親戚朋友們偶爾相聚打一桌麻將,甚或隻是打打電子遊戲,都可能獲得或多或少的獎勵回報。對於賭徒來說,打麻將或撲克作為功利性的活動是很自然的,事實上這類活動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娛樂活動而是不折不扣的功利活動。但一家和和睦睦的親屬或好朋友聚在一起打牌當然不大可能是為了從別人手中攫取利益,那麼為什麼也要有賭彩呢?回答肯定很簡單:這樣才有趣,夠刺激。照這樣看來,娛樂活動似乎難以與功利性目的截然分開。
當德國美學家席勒在那本《美育書簡》中提出把遊戲作為實現人性整合的方式和標誌時,他顯然否定了作為娛樂活動的遊戲的功利性。在他看來,遊戲的意義就在於把人從感性的欲望、功利的需要和抽象的形式衝動這兩重限製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從而獲得感性與理性相協調的自由。這就是說,遊戲應當是能夠提升人的精神境界的高尚娛樂。席勒好像並不一般地反對遊戲具有博彩性質。他覺得不同性質的遊戲會具有不同的博彩內容:
希臘人是在奧林匹克運動會進行力量、速度、靈巧的非流血競賽中以及才能的高尚競技中才感到歡欣,而羅馬人卻對被殺死的角鬥士或他的利比亞對手的決死角鬥感到快慰……
在他的心目中,古希臘人的遊戲所進行的博彩是一種高尚的競爭而羅馬人的遊戲則是野蠻的、嗜血的賭博。這種看法可能對羅馬人來說不夠公平,因為至少有一位羅馬人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