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教養的”平民對經典藝術的需要主要是一種滿足自我提升感覺的心理需要,而不是已經具有了經典藝術所需要的文化素養而自然產生的審美需要。因而在一個平民化的社會中經典藝術或者說高雅藝術的傳播必然不同於在傳統社會結構中的傳播方式與效果。這裏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經典藝術的欣賞活動所需要的“教養”即藝術素養問題。從十九世紀後期以來美國社會中文藝活動發展的特點來看,向平民普及藝術教育是最基本的作法。藝術史家潘諾夫斯基曾談及他初到美國時看到美國當時的藝術史研究與藝術教育混為一談的情況:

這個新學科(按即指藝術史)必須在與實用的藝術教育、藝術欣賞和“普通教育”這些難以名狀的怪物的糾纏中開拓自己的道路。《藝術公報》(Art Bulletin)創刊於1913年,現在已成為世界上最主要的藝術史期刊。它的早期刊物主要刊載這樣一些題材,比如:“大學文學士課程應該為未來的平民提供什麼藝術指導?”“大學課程中藝術的價值”,“觀眾從繪畫中得到什麼享受?”或“兒童在藝術大學之前的準備”……

美國人以一種標準的美國式實用主義的方式通過普及藝術教育解決著平民與藝術的關係問題。這也是二十世紀以來許多國家的做法。但就中國直到二十世紀末的現狀來看,采用這種方法普及經典藝術顯然存在著較大的困難:一方麵就一般平民而言,由於在本世紀已過去的大部分時間裏幾乎沒有什麼受藝術教育的機會,世紀末的經濟大潮又卷走了人們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因而使得真正的藝術教育難以實施;另一方麵,兒童教育中普遍存在的應試教育傾向也使得對兒童進行有效的藝術教育變得異常困難。因而在當今中國的文化環境中,經典藝術的教育主要成了大眾傳播媒介的行為。

僅靠傳播媒介如何使一位沒有接受過起碼的藝術教育的平民懂得欣賞一支古典樂曲、一幅古典名畫或一部文學名著呢?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經典藝術作品所傳達的信息轉換成另一種大眾所能夠理解的語言信息。常用的方法之一就是用文學語言來解釋非文學的藝術作品或用淺顯的概念來解釋文學名著的深奧意蘊。比如一個最著名的例子:貝多芬的音樂在欣賞音樂的大眾中享有極高的聲譽,但究竟有多少聽眾(尤其是中國聽眾)真正能夠聽得懂貝多芬的音樂呢?人們關於他的第三交響樂,了解得最多的是他怎樣先打算將這首樂曲獻給拿破侖,而後又憤而改題為紀念一位英雄,人們於是因此而知道了他在這支樂曲中表達的對法國大革命的向往;關於他的第五交響樂,人們最熟知的是“命運的叩門聲”,因此而知道這是在表現他不屈於命運的鬥爭精神;第六交響樂是“田園”,人們從每一樂章的標題得知樂曲是在表現“溪邊景色”或“歡樂的農民”;《月光奏鳴曲》提示給人們的是與原作毫不相幹的“琉森湖上的月光”,而《獻給愛麗絲》則引發了人們關於貝多芬個人生活的種種浪漫遐想……對貝多芬的欣賞大半就是對這些觀念、傳記和故事構成的文學形象的欣賞。事實上,幾乎每一位藝術大師的身後都留下了無數軼事和解釋,這些東西通過傳記、小說以及理論研究等等彙集成了關於大師的藝術作品釋讀的觀念化語境。缺乏藝術素養的人們便在這種觀念化的語境中了解、釋讀和欣賞大師們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