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中影公司開始進口美國“大片”,即好萊塢的所謂“大製作”影片:花巨額投資製作的能夠換回高額票房收入的大型娛樂片。首次進入中國的“大片”有《真實的謊言》、《生死時速》、《阿甘正傳》等十部,這些影片由於奇妙的電影特技所製造出的驚人的視聽效果而令中國大陸觀眾耳目一新。由於這些影片的進口,曾在中國的電影市場上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使疲軟已久的電影市場一時象被注射了興奮劑似的又活躍了起來。
人們公認這些美國電影“大片”都是十分吸引人的精彩作品。但具體了解一下一般觀眾的反映就會發現,並不是每部影片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很精彩的。一個比較典型的差別是,象《真實的謊言》、《生死時速》、《侏羅紀公園》、《勇敢者的遊戲》之類動感強烈、幻想色彩濃厚、特技表現高超的電影較普遍地受到了歡迎;而象《阿甘正傳》這樣的影片重在敘述日常生活內容、表現普通人境遇,盡管在美國很受歡迎,進口到中國後也被傳媒一再鼓吹,實際上觀眾的反應卻平平。甚至在有些大城市的影院裏,《阿甘正傳》的票房情況也比另外幾部“大片”要差很多。《阿甘正傳》之所以在美國能夠走紅,當然不在於它所運用的電影特技(雖然在這部電影中的確用了一些精彩的特技),不在於視聽效果的刺激。這部電影實際上是用新的電影技術和敘事方式講述了一個老而又老的美國神話:一個近乎弱智的孩子,隻是因為他母親不承認他比別人差,他也就一心一意地按照他母親所教導的生活觀念去生活、去努力奮鬥。結果他竟取得了成功。這是典型的平民社會的觀念,即相信任何人都有能力、有機會取得成功,關鍵在於隻要你肯努力去做,肯努力奮鬥。
《阿甘正傳》所宣揚的個人奮鬥的神話,從道德上來講,大概不會有哪個社會認為有不道德的問題。但作為一種價值觀念,並不是能夠被其他文化背景中的人們都認可的。比如在中國傳統的文化環境中,對於一個人成功的期待通常來自兩個方麵:一方麵是個人的特殊稟賦,曆史上所記載的曆代成功者,大體上都在於他們具有特殊稟賦,即天命所歸。如秦代揭竿而起的陳勝,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名垂青史的英雄,據《史記》的說法,就在於他有非同常人的異誌;而三國時期的劉備之所以能稱雄一方,也在於他從小就有天子之相,敢於說出“我為天子,當乘此車蓋”這樣的驚人之語。另一方麵則是外在的機遇,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曆史上或傳說中,個人的傳奇般成功,大都歸因於偶然的機遇。明代小說《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可說是最為典型的一個例子:一個人想方設法發財,結果處處碰壁;而當他無意於經營時,財運卻自天而降。總而言之,既無異能又無機遇的普通人就靠著勤奮努力獲取成功,這在一般人看來根本是無稽之談。阿甘式的弱智兒在美國是否真的能夠成功不得而知,但美國人能夠理解和欣賞這種努力,或者說他們認為從道義上講阿甘應當成功。而在中國,傳奇故事中也不乏弱智兒成功的例子。但那基本上是屬於“傻人有傻福”的套路,即傻子由於意外的僥幸而成功。如果說傻子是靠著自己的奮鬥而成功的,人們多半會覺得這象是癡人說夢。阿甘的形象在中國很難喚起人們的讚許或認同,《阿甘正傳》不能火爆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人們常常談論兩種文化之間的差異問題,但在實際上又常常會忽視這種差異的存在以及隨之而來的影響。偏見常常在有意無意之間影響著人們的看法和判斷,從而對其他文化的意義造成誤讀。不久前曾見有人撰文談論中國人對美國文化的認識問題。這位作者據說已在美國生活多年。他時常遇到從中國赴美探親、留學、參觀、訪問等等的親戚朋友。在這些來訪者中,常常會有一些人想“更多地了解一些美國文化”,為此而去夜總會乃至“紅燈區”進行“文化考察”者亦不乏其人。令這位作者感到有趣的是,那些來訪者在到美國之前就已知道美國文化的特點是在夜總會和紅燈區,因此他們的“考察”隻是從感性經驗上印證一下自己的知識而已。在這位作者看來,美國文化與中國文化相比,最有特色的是他們的宗教。然而他卻從未見到一位來訪者想看看美國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