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娛樂文化的層次意識。在娛樂活動中文化圈的劃分最主要的標誌就是這種文化層次概念——從“陽春白雪”到“下裏巴人”,這是長長的一整係列文化等級。關於這個文化等級的層次關係,現代藝術大師、抽象派畫家康定斯基有過這樣一段描述:
關於精神生活,不妨用一個巨大的銳角三角形來圖示,並將它水平地分割為一些大小不同的部分。這個部分越低,它就越透氣、越深沉和越寬廣。
整個三角形緩慢地、幾乎不能察覺地在向前和向上運動。今天的頂點的位置,明天將被第二部分取代,今天為頂點所理解的,對三角形的其他部分來說隻是一種不可理解的聲音,而明天將會成為第二部分的真實思想和感情。
最高部分的頂端經常站立著一個人,而且隻有一個人。他那歡快的目光掩飾著莫大的悲傷,即使在感情上最了解他的人也不理解他。他們怒不可遏地罵他是騙子或瘋子。貝多芬生前就這樣孤獨地站著,受盡了淩辱。
在這裏,康定斯基把文化品位的層次描述成“巨大的銳角三角形”。其實,如果設想成立體模型,那麼說成是“金字塔”形或許更恰當。在康定斯基的“三角形”或者說金字塔形概念中,文化層次不僅象宋玉所說的那樣自上而下是由小到大地分布,而且在頂點和下層之間還存在著一種微妙的關係:一方麵下層具有向上運動的趨勢,也就是說下層是服從於上層的;另一方麵處在頂點上的巨人又是不為時人所理解的孤獨的人。換句話說,這是個單向的、等級化的結構:下層向上層歸附,而上層則永遠向著更高的境界。
這就是傳統的娛樂活動的文化圈結構特點:盡管社會成員的趣味分成了不同方麵,但在這種差異之中又存在著一種共同的秩序,就是文化等級秩序。一個人可以不喜歡貝多芬而隻喜歡《毛毛雨》,但他得象齊王一樣為自己趣味的鄙俗感到不好意思。也就是說他即使不喜歡也得承認貝多芬的地位和價值。在這種情況下,文化圈是劃分的,但同時又是統一的。這種統一性的核心就是“雅俗”區分的觀念:“雅”——無論是典雅、淡雅、優雅、儒雅、古雅、秀雅、博雅——總歸都屬於高尚的趣味,而“俗”——通俗、世俗、俚俗、庸俗、低俗、傖俗、鄙俗、粗俗等等——都屬於卑下的趣味。一個人不管自己的趣味是處在哪個層次上都得承認這個等級尊卑關係。
進入二十世紀以來,隨著社會結構的平民化,這種傳統的文化圈結構就受到了挑戰。但在中國,這種文化圈結構受到挑戰則主要是本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事。具體地說,就是作為趣味文化圈上層的知識分子即“文人”圈的地位受到衝擊以後的事。按照一般的說法,自七十年代以來知識分子被視為“臭老九”、當作改造對象,地位便已降低。但實際上那主要是政治地位的問題。在“文革”期間,知識分子的經濟地位並不比其他人低,而在具體的社團或社區文化中,尤其是在工礦企業和農村等基層單位,知識分子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往往並不象宣傳的那麼低。一般人的趣味判斷標準其實還是傳統的等級標準。就娛樂活動而言,當時作為政府行為倡導的娛樂活動主要是普及“樣板戲”的活動,而“樣板戲”本身就是屬於經典化、高雅化的藝術。至於普通人的其他日常娛樂活動,除了大眾化的娛樂如打牌、養鳥之類,還有一些娛樂活動是秘密的或半秘密的活動,如傳唱一些老歌曲、傳看一些違禁的書等等,這類更富於吸引力的娛樂活動恰恰是以傳統上的比較高雅的娛樂為主,而且顯然這類娛樂活動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更高,否則冒這種險還會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