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巴西木(1 / 1)

朋友送我一盆巴西木,我把它放在朝陽的窗台上。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在亞馬遜流域翳翳蓊蓊的熱帶雨林裏,也許終年不見天日,未必就不長得青枝綠葉的。

由於我對花草蟲魚,知之甚少的緣故,我覺得這盆巴西木,也未見有多少出奇之處。說得不好聽一點,若不是根部的粗可盈握的樹樁,稍有一點別致外,通體幾乎毫無可取的地方。

尤其那象雞毛撣子一樣的莖葉,更是不敢恭維。真還不如田野裏的老玉米那樣,鬱鬱蔥蔥,枝壯葉肥,來得精神蓬發,生機勃勃。也許這盆巴西木,知道我不識貨,便也沒精搭彩地生長。後來,還匆匆忙忙開了一串小花,散發一股並不雅致的香味。接著,就懨懨地萎黃了,我也沒將它當回事,懶得調治,就搬離窗台,不再澆水,拉倒了。

一天,我見到我的朋友,告訴他這回事。

他不禁搖頭,麵露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因為他好不容易坐飛機,從廣州給我帶過來的。

“噢,噢。”以後,我的朋友便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我想起了《聊齋誌異》裏的一則故事,有一個年青人,飼養了許多鴿子,而且都是些名貴品種的鴿子,如坤星、鶴秀、腋蝶、諸尖、靴頭、點子、大白、黑石。蒲鬆齡筆下的這些種類,至今還有人在養的。由於這位養鴿人全神貫注,情有所鍾,愛鴿如命,孜孜不倦,終於感動了鴿子的上帝,送給他一對人世絕少的佳種。

一個人,大凡過度癡迷於癖好之中,弄到無法自拔的程度,往往疏隔了世俗人情,就會顯得迂腐和呆頭呆腦的樣子。

有一天,這位年青人遇到了他“父執”一輩的一位老人家,不得不垂手作唯唯狀,執子侄禮。因為對方是一位貴官,中國人見官有幾個敢不恭謹的呢?當老人家問起他養鴿子的事情時,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問題在於他還沒有完全的傻,傻到隻認鴿子不認人的地步。如果那樣倒也好了,管你多大的官,去你媽的,老子不尿你。可他仍有一點世俗的聰明,包括懂得必須生存下去的適應性。這就壞了事了,他得揣摸老人家的用意,考慮應對之道。這種人,該傻不傻,不該傻倒犯了傻。他竟以為對方也是同道,和他一樣,是個鴿迷呢!隻好割愛,獻出那對佳種。

過些日子以後,他又碰上這位老人家,誰知略無任何表示。他便問了:“怎麼樣?那對鴿子!”

回答說:“還算肥美吧!”

他大驚失色:“您給燉吃啦?”

“是啊!”

“那可是非常名貴的品種啊!”

這位老人家回想了一下,說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當我把這個故事,講給我朋友聽後,他笑了,他說了一句讓我不能忘懷的話,好久也不能平靜。他說,好賴一鍋煮,是人類唯恐失去平衡,彼此心安的典型心態。對於那些新奇的東西,出類拔萃的事物來說,最可怕的命運,莫過於碰上這種整個社會的不肯接納和區別對待的墮性了。

我連忙跑到小院去找那盆巴西木,很遺憾,早枯死了。

199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