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中國真也還有好事之徒,竟有人不怕中暑的跑到真茹的"望歲小農居"這洋樓底下去請教他了。《訪問記》登在《中外書報新聞》(17)的第七號(七月十五日出)上,下麵是關於"為妾"問題等的一段――(四)啟事中的疑問以上這些話還隻是講刊登及停載的經過,接著,我便請他解答啟事中的幾個疑問。
"對於你的啟事中,有許多話,外人看了不明白,能不能讓我問一問?""是那幾句?""'姊妹嫁作商人妾',這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影射?""這是黎烈文他自己多心,我不過自然他既然說了不能公開的話,也就不便追問了。
"還有一點,你所謂'想發表些關於對政治對國際情勢之見解都無從發表‘,這又何所指?""那是講我在文藝以外的政治見解的東西,隨筆一類的東西。""是不是像《新時代》上的《望歲小農居日記》一樣的東西呢?"(參看《新時代》七月號)我插問。
"那是對於魯迅的批評,我所說的是對政治的見解,《文藝座談》上麵有。"(參看《文藝座談》一卷一期《從早上到下午》。)"對於魯迅的什麼批評?""這是題外的事情了,我看關於這個,請你還是不發表好了。"這真是"胸中不正,則眸子?焉"(18),寥寥幾筆,就畫出了這位文學家的嘴臉。《社會新聞》說他"?懦",固然意在博得社會上"濟弱扶傾"的同情,不足置信,但啟事上的自白,卻也須照中國文學上的例子,大打折扣的(倘白羽遐先生在"某天"又到"內山書店小坐",一定又會從老板口頭聽到),因為他自己在"行不改姓"之後,也就說"縱令有時用其他筆名",雖然"但所發表文字,均自負責",而無奈"還是不發表好了"何?但既然"還是不發表好了",則關於我的一筆,我也就不再深論了。
一枝筆不能兼寫兩件事,以前我實在閑卻了《文藝座談》的座主,"解放詞人"曾今可先生了。但寫起來卻又很簡單,他除了"準備反攻"之外,隻在玩"告密"的玩意。崔萬秋(19)先生和這位詞人,原先是相識的,隻為了一點小糾葛,他便匿名向小報投稿,誣陷老朋友去了。不幸原稿偏落在崔萬秋先生的手裏,製成銅版,在《中外書報新聞》(五號)上精印了出來――崔萬秋加入國家主義派《大晚報》屁股編輯崔萬秋自日回國,即住在愚園坊六十八號左舜生家,旋即由左與王造時介紹於《大晚報》工作。近為國家主義及廣東方麵宣傳極力,夜則流連於舞場或八仙橋莊上雲。
有罪案,有住址,逮捕起來是很容易的。而同時又診出了一點小毛病,是這位詞人曾經用了崔萬秋的名字,自己大做了一通自己的詩的序,而在自己所做的序裏又大稱讚了一通自己的詩。(20)輕恙重症,同時夾攻,漸使這柔嫩的詩人兼詞人站不住,他要下野了,而在《時事新報》(七月九日)上卻又是一個啟事,好像這時的文壇是入了"啟事時代"似的――曾今可啟事鄙人不日離滬旅行,且將脫離文字生活。以後對於別人對我造謠誣蔑,一概置之不理。這年頭,隻許強者打,不許弱者叫,我自然沒有什麼話可說。我承認我是一個弱者,我無力反抗,我將在英雄們勝利的笑聲中悄悄地離開這文壇。如果有人笑我是"懦夫",我隻當他是尊我為"英雄"。此啟。
這就完了。但我以為文字是有趣的,結末兩句,尤為出色。
我剪貼在上麵的《談"文人無行"》,其實就是這曾張兩案的合論。但由我看來,這事件卻還要壞一點,便也做了一點短評,投給《自由談》。久而久之,不見登出,索回原稿,油墨手印滿紙,這便是曾經排過,又被誰抽掉了的證據,可見縱"無姊妹嫁作大商人為妾","資本家的出版者"也還是為這一類名公"後援"的。但也許因為恐怕得罪名公,就會立刻給你戴上一頂紅帽子,為性命計,不如不登的也難說。現在就抄在這裏罷――駁"文人無行""文人"這一塊大招牌,是極容易騙人的。雖在現在,社會上的輕賤文人,實在還不如所謂"文人"的自輕自賤之甚。看見隻要是"人",就決不肯做的事情,論者還不過說他"無行",解為"瘋人",恕其"可憐"。其實他們卻原是販子,也一向聰明絕頂,以前的種種,無非"生意經",現在的種種,也並不是"無行",倒是他要"改行"了。
生意的衰微使他要"改行"。雖是極低劣的三角戀愛小說,也可以賣掉一批的。我們在夜裏走過馬路邊,常常會遇見小癟三從暗中來,鬼鬼祟祟的問道:"阿要春宮?
阿要春宮?中國的,東洋的,西洋的,都有。阿要勿?"生意也並不清淡。上當的是初到上海的青年和鄉下人。然而這至多也不過四五回,他們看過幾套,就覺得討厭,甚且要作嘔了,無論你"中國的,東洋的,西洋的,都有"也無效。而且因時勢的遷移,讀書界也起了變化,一部分是不再要看這樣的東西了;一部分是簡直去跳舞,去嫖妓,因為所花的錢,比買手淫小說全集還便宜。這就使三角家之類覺得沒落。我們不要以為造成了洋房,人就會滿足的,每一個兒子,至少還得給他賺下十萬塊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