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落日餘輝的散盡,世界亦歸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往日行善積德有獨隱醫聖坐鎮看診的義醫館已經成為廢墟一片,除卻滾滾塵煙,便是一地黑衣人的屍首。
九封晏抱臂站在一旁看謝龍蓮為桃如九處理傷口,臉上的表情在黑暗裏模糊不清。
他的那一掌雖讓桃如九用巧勁擋住了大半攻勢,肩上被長劍刺穿的傷口也並未傷及筋脈,但還是讓那個向來以堅強著稱的人痛昏了過去。而他——也終於可以在桃如九不插手的情況之下,來麵對眼前這個讓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
“看來,你似乎有很多話要對我說?”謝龍蓮替桃如九包紮完傷口將她鬆開的袍子小心係好,抬起頭去看一直默不作聲盯著他瞧的九封晏。
“你知道‘雪天機’這個人嗎?”九封晏冷聲問。
謝龍蓮聞言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
雪天機,這個名字他可是熟悉的很呐。甚至——到死都不會忘記!
因為正是他教了桃如九至尊天下的武功,讓她成了如今的模樣!
“當然知道,”慢條斯理的看了九封晏半晌,謝龍蓮對於挑撥這個暴躁的男人沒有絲毫興趣,依然不冷不熱的回答。
“那麼,以你的聰慧……”他說到了一半又停了下來,似乎是在斟酌著什麼。九封晏以指撫了撫下巴,挑起眉來,“你知道——小桃在被人追殺嗎?”
“哼,她作孽那麼多,被人追殺很正常,”謝龍蓮嗤笑一聲。
“那你知道——追殺她的人是誰嗎?”
正準備好笑的說出譏諷的話,卻在看到九封晏沉冷的表情時頓時收起了所有紛亂的情緒。謝龍蓮略一沉思,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驀然瞪大了眼。
難道——
但是,怎麼可能?
如果真的是“他”,“他”的動機又是什麼?
教她至尊武功,讓她叱詫武林,難道是因為“他”也有著不可告人的——野心嗎?
思緒漸停,卻驀然想到六年前的那一天,一直不曾在人前顯露過真麵目名為“雪天機”的人,冷眼看著在寒池中承受“獨步軒然”之功第一次反噬的桃如九,語氣極為怪異的說了一句話——
他說:“身為女子,為教不遵;身為男子,名動江湖!”
那時他不知道,雪天機說的是他自己的期望,還是他強加在桃如九身上的一種——詛咒!
越來越可怕的想法在自己的腦海裏麵彙集,謝龍蓮站起身下意識的扶住一旁早已坍陷下來的房柱,呼吸徒然變得急促。
那麼——那麼——如果真的如他所想,桃如九的用心又是——什麼呢?
一個答案仿佛驚雷般浮上心頭,謝龍蓮動作一頓,感覺到自己的血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誰來告訴他,這就是真相嗎?這就是——桃如九一直用力隱瞞著的真相——嗎?!
“龍蓮,不要想。”
正在謝龍蓮震驚的空檔兒,昏睡著的桃如九卻不知在何時睜開了眼睛。她靜靜看著謝龍蓮,眼中有不忍,溺寵,戀慕和——驚懼?
她在害怕著……什麼?
更多的迷霧在自己的心頭繚繞不散,他拚盡一切想要衝出那個錯誤的缺口,衝著撞著,卻發現他依然停留在原地。
“不要去想,不關‘雪天機’的事,”桃如九朝他微微一笑,仿佛臉頰蒼白躺在那裏的人不是她,“我想要稱霸江湖不是嗎?所以必須要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價,和他……是無關的……”
怎麼能……讓他知道?那個秘密,那個自己一直用力隱瞞著的秘密,當真相一旦揭開,雖然麵對的絕對不會是他的怨恨,但相反而來,也絕對不是——可以讓他們攜手一起走下去的情緒。
桃如九歎息一聲,看著眼前這個雖然用麵具遮住容貌但依然掩蓋不住絕代風華的自己最深愛的人——
神巳庵裏,父母恩愛,幸福的仿佛全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十四年前上天送給她最好的一份禮物,就是在雨夜泥濘的土地上滿身髒汙的小男孩,那是她的寶貝。
一直的相依相偎,然後定下婚約,如果不是雪天機的出現,他們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就像……就像她的父母一樣……
但她從不後悔。
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盡管——她會被他一輩子怨恨……
“龍蓮,別逃了好嗎?”桃如九抬起手臂撫上他的臉,笑得溫柔,“和我一起回軒然殿吧……”
謝龍蓮一言不發的看著桃如九,沒有說話。
“未婚夫妻”,聽起來是多麼親密的詞。可她卻一直在瞞著他一些事情,即使被他誤會被他怨恨,也咬緊了牙關不肯坦白!
“回到你那個——充滿血腥暴力的地獄裏去嗎?”怨恨的情緒遍布雙眼,看著眼前這個即使被自己一再誤解仍然不肯說出真相的人,謝龍蓮用力拉下她的手,眼中是透骨的憎恨和厭惡。
“誒?”桃如九笑臉一僵,奇怪的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