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詞有窮 意無限(2 / 3)

“也許是擔心我把當晚看到的事情說出去吧?”

“你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說與不說有什麼幹係?”

韓世奇分析的句句在理,我一時語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下去。

韓世奇凝視著我好一陣子,突然輕輕一歎:“小風差不多準備好了,我們回寒園吧。”

心神煩亂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點點頭。見我如此,他又是一聲輕歎:“也許是我想多了,小蠻,你……”

韓世奇話沒有說完,我們身後啪的一聲傳來一陣哀叫:“哎喲,疼死我了。”

我趕緊轉身,入目的是一個虯髯大漢站在一輛華麗馬車的車轅上當街奔跑,行人雖紛紛躲避,怎奈馬車速度實在太快,避之不及的行人被虯髯大漢用鞭子狠狠抽打。

扯著我袖子向後退的韓世奇滿臉怒容,我悄悄拿出為晃晃準備的肉幹放於中指與食指之間,等那車夫稍近一些,中指一彈,肉粒疾射而出。

被擊中的車夫一手捂著腮幫子痛苦地哀號,另一手居然沒停下,又用力抽向馬車旁邊的百姓:“兔崽子,敢偷襲你家大爺。”

聞言,我大怒,正欲再賞車夫一記肉棗。韓世奇已推開身前的人往前走去,顯然已是忍不住要插手去管這件閑事,我內心有點兒緊張,這個不懂功夫的人要幹什麼?

車夫仍在罵罵咧咧:“暗地裏偷襲你家大爺算哪門子英雄好漢,有種滾出來與本大爺較量較量……啊……”

我手中肉粒還未射出,車夫已一聲慘叫跌下馬車,驟然失去控製的馬兒斜插進胡同一溜煙跑開。車夫環顧四周後恨恨吐出一口鮮血,血中,赫然有兩顆牙齒。

滿臉鮮血的車夫看起來猙獰可怕,英雄氣短的我趕緊拉住韓世奇:“附近有高手,你不需要上前。”

韓世奇輕拍了一下我的肩以示安慰:“有我在,不用怕。”

我不敢看車夫的臉,便四下打量想知道出手的是誰。一抬頭,卻見水潤月妝的掌櫃站在路對麵對我含笑頷首,我回她一笑。她對身邊小婢一陣低語,小婢連連點頭向這邊走來。

我心裏一驚,這紫衫姑娘到底想幹什麼?

小婢走到跟前,欠身行一禮後雙手奉上一個荷包:“我家主人吩咐把這個給小姐送過來。”

韓世奇麵帶微笑看著我:“怎麼回事?”

我從荷包裏掏出翠玉腰花:“她是水潤月妝的小婢,奉掌櫃之命過來送腰花。”

韓世奇順著我的目光望向對方,紫衫姑娘和剛才一樣,朝他微笑著輕頷下首。韓世奇麵色冷漠地點了下頭。

我把荷包遞還給小婢:“你們的腰花雖別致,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替我謝謝你們家掌櫃的,這腰花你還是收回去吧。”

小婢正為難,韓世奇接過荷包:“生意人講究的是利潤。這腰花玉質極佳,稱得上上品。你家主人遣你送來時可有其他吩咐?”

小婢一反剛才的乖巧,變得巧舌如簧:“主人交代,這位姑娘眼界極高,相中的吊墜是非賣品,主人很想交姑娘這位朋友,所以讓奴婢把這腰花拿來送給姑娘,正好姑娘衣衫束帶兩端的流蘇顏色與這腰花相近,兩者相襯相得益彰,真的很出彩。”

我心裏冷笑:“多謝你家主人,不過若真成了朋友,講究的是情分,送不送東西倒在其次。”

小婢神色慌亂:“姑娘說得有理,可是……姑娘就別為難奴婢了,我若連這樣一件小事都辦不好,以後還怎麼伺候主人。”

韓世奇突然開口:“你們知道我是誰?”

小婢點頭:“寒園韓公子。”

韓世奇嘴角逸出絲笑:“做生意的講究在商言商,腰花我們收下,明日園中自有人去水潤月妝送銀兩。”

小婢悄悄鬆了口氣:“謝謝韓公子。我家主人說了,姑娘可用這腰花隨時調換店中任何一種飾品。”

韓世奇淡然一笑:“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同是生意人還是在商言商的好。”

小婢應聲後快速離去。

接過韓世奇遞來的荷包,我忍不住開口埋怨:“她們鋪子裏的飾品太招搖,太華麗,我不是太喜歡。還有啊,哪有這樣強買強賣做生意的。”

“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這麼做?”

我自然不能說出真正原因。見我搖頭,韓世奇輕歎:“璞玉雖未經雕琢,可光芒依然掩蓋不住。”

我心中微動,隱約明白他的意思,但細細深究一瞬,卻又像不明白,遂麵上一熱,為自己內心瞬間而過的想法。

見我如此拘謹,他臉上笑意擴大,我心中微惱,氣瞪他一眼,扭過頭,不再理會他。

他道:“真不想知道她們為何會送你腰花。”

我搖搖頭。他含笑問:“如果有人問你,這腰花出自哪裏,你會怎麼說?”

我十分納悶:“當然說是水潤月妝了。”

“孺子可教。”滿麵笑容的他提步向仍在撒野的車夫走去。

我邊走邊默想他剛說過的話。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間明白他的意思。原來他誤以為她們之所以來送腰花是為了讓我為她們的店鋪打招牌。不過,也由此可見這個韓世奇在燕京城是極有身份的人,隻是,送給我能達到她們的目的嗎?難道說她們認為我與韓世奇關係匪淺?想到這個可能性,我臉頰一下子火燒起來。韓世奇為什麼要收下腰花,難道……我不敢往下想那個可能性。心如鹿撞的我沒發現韓世奇突然停步,我捂住被撞的鼻子,抬起頭,不滿地衝他嚷嚷:“為什麼突然停下?”

韓世奇凝視著我的眼睛,似想看到我內心深處:“為什麼不說話了?”

我掩飾住內心的不安,噙著絲壞笑上上下下打量他:“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去教訓那樣彪悍的武夫,我還是趕緊跟你撇清關係的好,省得等一會兒被人打得滿地找牙。”

韓世奇明明想笑,卻強忍著不笑:“知道明哲保身了,比前陣子強。你就站在這裏等,省得以後找我賠你的牙。”說完,轉身又往前走。

“想笑就笑嘛,幹嗎忍得那麼辛苦?”我站在原地衝他的背影嚷。

韓世奇大笑著走到車夫身前,令人詫異的是那車夫一見他立馬點頭哈腰賠笑臉說話。我微愣,剛才車夫罵人時說的可是純正的北奴文,韓世奇難道是北奴人?隻是,北奴人之中有姓韓的嗎?想了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不過,心裏倒是隱約猜出韓世奇並不想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讓知道就不知道吧,畢竟我之所以來燕京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麵具。

隻是,紫衫姑娘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結識我呢?握住手中精美的荷包,心裏暗自決定,絕不能再與這個女人有過多接觸,她太工於心計,在不知道一些事情之前,我絕不能透露娘親的任何信息。人心難測,說得一點兒都不假。我暗自歎了口氣,穀外的日子也不見得比穀內好,還是早些找到麵具回穀,吃娘親做的栗粉餅,跟鬼叔叔練練功夫,沒事可幹的時候就逗逗大小乖……這麼一想,心裏竟然輕鬆起來。

韓世奇去而複返,車夫灰溜溜地離去。

我含笑站在原地:“還好沒掉牙齒。”

韓世奇滿臉笑意:“在燕京還真沒有哪個人敢打落我的牙齒。”

我“切”一聲後迭聲催促:“原來你是燕京城裏的大戶,真好,終於可以吃頓美餐了。”

韓世奇有些意外:“你不想知道我是誰?”

“你姓韓,名世奇。有什麼不對?”這時候我還真覺得饑腸轆轆,沒心思分辨他的話。

“你說得不錯,我就是韓世奇。”韓世奇絲毫不掩飾雙眼裏的欣喜,“走,回寒園。”

回到燕京的韓世奇很忙,經常一整天見不到人影,好在他也沒忘了我這個“客人”,總在晚飯時分趕回來與我一起用餐。

開始幾天,每次見他我都會眼巴巴追問:“宇文小王爺有沒有回來?”他總是麵帶遺憾搖頭:“沒有。”

十幾天之後,再次聽到“沒有”兩個字,我忍不住落淚,韓世奇天生不會勸人,支開隨身伺候我的丫頭阿桑和他的貼身小僮阿風後,隻遞給我一條絲帕,便靜靜地望著我。

被他這麼盯著,我不好意思起來:“瞧著人哭,很有意思嗎?”

他臉帶懊惱之色:“沒意思!你哭,我心裏很難受,如果我知道怎樣能讓你不哭,就不會在這裏枯坐著了。”

“早點兒尋回麵具,我自然不會哭。”

“宇文宏光沒有回府。”

“那……我以後能跟著你出府嗎?”寒園裏的人雖然很多,但大多數都對我這個“貴客”敬而遠之,即便是韓世奇專門為我挑的丫頭阿桑,也這個不許那個不敢的,滿山遍野跑慣了的我都快憋出毛病了。

韓世奇沒有絲毫猶豫:“自然能跟。”

從那天起,韓世奇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這麼一來,從賀糍鎮見第一麵就看我不順眼的阿風越發不滿意了,處處借機找茬。有韓世奇的偏幫,我自然不會讓他好過。吃了幾次虧的阿風長了心眼,專挑韓世奇不在的時候找事。這天,起晚了的我匆匆忙忙收拾好衝出房門,昨晚已和韓世奇約好今天出園子,誰知剛衝到院落門口,就被阿風當頭澆了個落湯雞。

站在阿風身邊的阿桑滿臉惶恐:“小蠻姑娘,阿風他……”

阿風笑得十分無邪:“見阿桑細胳膊細腿的,本想好心幫她端進去。不想你突然衝出來,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一時沒拿穩。”

我怒極反笑,撩開袖子拍拍晃晃:“不好意思,你不止淋了我一人。”

晃晃自然知我心意,飛速地從我手臂上激射而出撞向阿風。第一次見晃晃這般凶狠的阿風嚇破了膽,哇哇叫著轉身就逃。我用最快的速度回房間重新梳洗換衣,出去時見阿桑仍呆呆立於原地,我拍拍她:“我今天要出園子,你不必跟來。”阿桑機械地點頭。

寒園很大,院落圍湖而建。我飛奔衝向湖上虹橋時,早已候在亭子裏的韓世奇揚聲道:“時間還早,不必著急。”

我速度未減:“等急了吧?”

他迎上來:“以後不可在這裏奔跑,這湖水不淺,摔進去可要吃苦頭的。”

我嘿嘿一笑:“害怕你等急了先走。”

韓世奇清澈的目光裏全是笑意:“今天出去是生意上的事,你跟去,定會覺得悶。”

“不會不會,你談你的生意,我在附近隨處轉轉就好。”

“就這麼無聊?”韓世奇好笑地輕蹙眉頭。

“有你在就不無聊。”一心想跟著他出園子,我沒意識到說的話讓人聽起來十分曖昧,也沒意識到會讓人產生誤會。

韓世奇定定地凝視著我,好半晌後才說:“我以後出園子盡量帶上你。”

我不明白他眼裏兩簇跳躍的小火花所為何來,隻順著話音說出心中的不滿:“才盡量啊?”

“不然呢?”他似笑非笑。

我拉起他的手輕搖起來:“每次出園子都帶著好了,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到這麼熱鬧的地方,若不逛個痛快,回山豈不得後悔死。”

他低頭看了一眼被我握著的手,再抬頭,眸子裏有種別樣的東西湧出來:“既然不舍得就多留些日子,小蠻,雛鳥長大後都會離開鳥巢獨自飛向遠方,尋找自己的生活,人也一樣。”

我不知道心為什麼會驟然急跳,更搞不清楚為什麼整個人開始慌亂無措,下意識地想抽出手,覺得隻要抽出手一切都會回歸正常,隻是,我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收回,他已迅速反握過來,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裏:“隻要你願意,隨時可以跟我出去。隻要你喜歡,也可以隨時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