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時孤單 去時月殘(1 / 3)

青武齋。

皇子趙澤玨在趙府的居所。

我們沒料到閉門不出的居然不是皇子趙澤玨,而是南鴻皇帝趙光耀。望著眼前身著青灰長衫體態臃腫的中年男人,我心裏頓生反感,趙光耀身上沒有帝王之威。

娘親仿若不知眼前的人是南鴻皇帝,徑自走到桌邊坐於上首:“德睿究竟怎麼死的?”

趙光耀目光陰冷掃一眼我和宇文宏光,望向娘親時臉色已帶出笑:“青寇,十幾年未見,規矩也忘了?”

娘親神情木然,聲音卻冷得幾乎能封凍這初夏的濕熱燥氣:“請稱我趙夫人。規矩?在你麵前我不需要規矩。趙光耀,閑話少說,我隻問你一句,德睿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趙光耀麵色沉痛:“德佑之死,朕是有責任。朕忘了這個侄兒心胸不廣,不該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斥責於他。但德睿侄兒確實是突生惡疾,不幸早夭。”

娘親麵色微微泛白,直直盯著趙光耀:“惡疾!這世上有什麼惡疾能一天斃命?”

趙光耀麵色微變:“別聽趙普這老匹夫胡言亂語……”

“趙光耀,你一定要我動手嗎?”娘親突然間怒吼。

我心中滋味難辨,殺父之仇,本是不共戴天,可我對趙光耀並沒有殺之而後快的衝動,我的憤怒與難過、心痛,全是因為娘親。

宇文宏光眉頭已緊蹙,看看娘親後望向我:“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

我緊緊地盯著娘親,我知道趙普見她那天起她的心就破了一個巨大的洞,現在,血正從那個洞汩汩而出。我情願替代娘親難過,替代娘親傷心,我寧可是我的心破了個大洞,突然間,我明白了恨的滋味,若爹爹沒有死,娘親就不會這麼難過,這一刻,我第一次有了殺人的衝動,我一躍而起撲向趙光耀。

我快,娘親更快。她後發而先至,順手奪下一官差手中的刀架到趙光耀脖子上:“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趙光耀臉上無一絲血色:“宇文青寇,你真以為朕毫無準備就來這裏?”

娘親刀一壓,趙光耀頸間已劃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那姑娘應該是你女兒吧。你死不要緊,她陪葬也不要緊嗎?”

宇文宏光突然開口:“既然敢出宮來這裏,想必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料定我們不會動手。”

趙光耀奸猾一笑,抬手就準備推脖頸上的刀:“德睿侄兒是至孝之人,想來德睿夫人不會不管德睿生母的死活。”

娘親身形微晃:“婆母還在?”

“朕這些年悉心照料開寶皇後,等的就是今天。宇文青寇,你該不會真以為朕是來吊唁趙普那個匹夫的吧。”趙光耀擦擦脖子上的血跡,“宇文青寇,朕隻身前來就是告訴你這個外人不能傳的口信。幽月宮宮主,朕提醒你,開寶皇後的命掌握在你一人手中。若朕聽說有什麼風吹草動,冷宮之中缺胳膊少腿的人也不缺她一個。”

平靜下來的娘親眼裏全是恨:“趙光耀,我宇文青寇窮今生之力,誓為我夫君報仇。婆母若有意外,不止你一人會死無葬身之地,你這一脈都會為她陪葬。”

趙光耀笑容一僵:“身為幽月宮宮主,你肩負的還應該有其他使命……”

娘親冷聲打斷他的話:“這還輪不到你操心。”

“啪。”

門板窗子被盡數推破,散落一地。

我愣神間,宇文宏光已站在我和娘前麵。護主心切,咄賀一又站在宇文宏光前麵。趙光耀沒有料到會有這種變故,驚惶之下居然向我身邊靠來。

我一腳踢開他:“滾開。”他從地上爬起來,藏身到椅子後,一臉驚惶地望向來人。

“宇文將軍,這是我幽月宮內務,請你不要插手。”一身重紫的紫漓越過眾人走過來。

我走上前和宇文宏光並站一排。

娘親聲音清冷:“我好像說過辦完手邊事之後再回去。”

紫漓向娘親恭恭敬敬行禮:“紫漓此來正是迎接宮主回宮。”語畢,她一揮手,身後那些人慢慢逼上來。

透過人牆,我看到鬼叔叔和蕭達石一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些人身後。我暗中鬆了口氣,有他們在,應該能護娘親周全。誰知,這當口,趙光耀卻忽地開口求救:“趙淩,救朕。”

紫漓臉一寒,手一抬,一柄紫纓短刀向趙光耀呼嘯而去。娘親袖子一拂,紫纓短刀改變方向,短刀從趙光耀發間穿過釘入他身後的牆上。趙光耀直接昏死過去。

我狐疑不解,紫漓應該襲擊她身後的鬼叔叔一行。還有,現在,紫漓攻擊宇文宏光的力度並不狠辣,而且她看他的眼神很古怪。

我很迷茫,卻沒有工夫去深想。紫漓帶來的這十多宮眾身手不弱,他們兩兩以背相靠,不需守護隻需進攻,一時之間,蕭達石竟奈何他們不得。

宇文宏光越戰越勇,隊形之外的紫漓險象環生,宮眾邊進攻邊調整隊形試圖幫襯紫漓。紫漓竟像不知道他們的意圖一般,距他們越來越遠。我心裏一動,大聲提醒宇文宏光:“擒賊先擒王。”

宇文宏光一抖軟鞭,鞭直直打出纏在紫漓腰間。

宮眾大驚,一分為二,一路救紫漓一路撲向我。這麼一來,隊形頓時潰散。

宇文宏光向蕭達石甩出長鞭:“達石,接著。”與此同時,他一把撈起我的身子,向娘親靠攏,“和你娘親在一起。”

蕭達石接過長鞭纏著的紫漓後,抬頭重重打向她的後頸。紫漓被擒,剩下的宮眾不敢戀戰,飛身就欲奪門而出。蕭達石所帶之人速度奇快,擲出手中長刀,宮眾盡數殺死。

娘親輕歎一聲:“她也是可憐的孩子。宏光,宮眾的屍首你要好生處理。趙將軍,你族人仍在南鴻境內,趙光耀的事,你來善後。蠻兒,跟我走。”

宇文宏光道:“您放心。”

鬼叔叔抓著趙光耀的前襟,提起他肥碩的身子摔在椅子上:“小姐,還是叫我趙淩吧。”

湖心小樓。一間通室,輕紗羅幔,飄飄繞繞。

通室三麵臨湖有窗,三窗前分別是紅木書桌、貴妃躺椅、兩座精致茶桌,而無窗一麵則是同色床鋪。地上鋪著米黃的毯子,房內紅黃相配,顯得異常溫馨。

娘親手撫我的長發,拉我坐於床邊,柔聲道:“蠻兒,明日隨著宏光回北奴,娘親此間事已了,你已不需留在南鴻。”

我搖搖頭:“娘親,您已嫁人生女,不可能再任宮主。蠻兒想和你一起回穀。”

“娘親既已出山,就不可能再回去。”

“你若不回,我也不回。你去哪兒我跟著去哪兒,我要保護你。”

娘親歎氣:“傻丫頭,孩子大了就要離開娘。你不想回北奴,是不是因為那兩個孩子你無法選擇?”

我心裏一陣恍惚,我越來越無法拒絕宇文宏光,也越來越依靠他,每個無眠的夜裏我都不敢閉上眼睛,我害怕去想以後的事,害怕無法麵對韓世奇。

窗外傳來幾聲鳥鳴,我驀然回神:“娘親,蠻兒隻想跟著你。”

娘親無奈輕歎,目光透過窗子望向外麵:“這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和你爹爹親手布置的,如果你爹爹不是皇室中人,我們一家三口現在應該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這裏。”

“娘親,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這些事?”

娘親苦澀一笑:“如果有可能,我情願你永遠不知道這些。你爹爹死後這裏一直空置著,趙普第三次及相後,趙光耀把這裏賞給了他。”

宇文宏光猜得不錯,難怪鬼叔叔會這麼安排。我借著燭光再次細細打量這間房子,隨風輕飄的窗幔薄如無物、書桌雅致……細微處彰顯溫馨。

“爹爹真是雅致的人。”

娘親的目光自窗外收回:“是啊。”

白色長袍,玉帶纏發,雙眉斜挑入鬢,身姿瀟灑,舉止風雅。我腦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爹爹的影子,也第一次真心去思念他:“娘親,為了爹爹,你一定會把阿奶救出來,是不是?”

娘親點頭:“蠻兒,真心愛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心甘情願地為他付出。娘親以為你喜歡的人是世奇,可陪你前來涉險的人卻是宏光,無論是世奇還是宏光,娘親都不會左右你的決定,娘親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心中真心喜歡的人是誰。如果真的難以決斷就暫且擱下,不能因為感激或愧疚做某些決定。感情的事摻不得假,要不然,痛苦的可不隻是兩個人。”

韓世奇、宇文宏光的麵容交替在腦海閃過,我甩甩頭,硬生生地壓下去。然後很努力擠出一絲笑:“娘親,順其自然吧。但回北奴,還不是時候。娘親不希望我入幽月宮,我不入便是。可是,蠻兒想待在汴梁,等娘親救出阿奶,此間的事做一了斷之後,我們一起回去。這樣,蠻兒才會心安理得過自己的日子。”

半晌過後,娘親才點點頭。

趙光耀於次日清晨倉皇出府回宮。兩日後鬼叔叔解散了府中的一幹奴仆。於是,偌大的宅院靜寂得隻餘夏蟬有一聲沒一聲地聒噪著。

蕭達石已經處理了紫漓一行,可跟蹤她的那兩部分人呢?被紫漓發覺甩脫了,還是宇文宏光解決了他們?如果這兩部分人都與韓世奇有關,那麼,他的糧食生意真已經進了南鴻境內?

專心研究機關的宇文宏光並沒有覺察我心緒不寧:“小蠻,這個機關怎麼能和石頭渾然一體?若不是你事先告訴我,我根本發現不了。”

我壓下心中各種紛亂,取笑他:“虧你還是叱吒戰場的一國將軍,連這都瞧不出來。看看機關旁的石頭有沒有異樣?”

“哪有異樣?”

我彎下腰:“不就是這裏嗎?”

他突然抬頭,距離太近,我們竟是臉對著臉,我清楚地看見他黑瞳中跳躍的火苗。我覺得自己的心像被燙了,下意識地向後閃去,想避開那兩簇灼人的火苗。

他快速抬臂,想拽回我。我心裏一陣慌亂,揮掌拍向他的臂膀,匆忙之間,力道雖不大但亦不小。他疼得悶哼一聲,手上動作卻未停,仍拉住我的手往回拉:“小蠻……”

“你這個登……”惱羞成怒的我並沒有說完,就捂著腦袋哀號起來,“真疼,幹嗎不拉緊我。”

他哭笑不得:“拉了挨你一拳,沒拉緊還得被罵。這好人怎麼這麼難當啊。”

我掩飾住內心的羞窘不安,怒瞪著他:“你是不是早已發現機關的秘密,故意誘我彎腰的?”

他眉梢一揚,唇邊雖然掛笑,眸底卻隱著絲說不清的東西:“見你為了你娘親的事愁眉不展,便想讓你開心一下,沒想到反而撞了你。蠻兒,我們還沒有拿到南鴻皇宮殿閣布局圖,這事不能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