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宏光似是想看我臉上的神情,頭往前一探,唇有意無意蹭過我臉頰:“小蠻,我知道你心裏替你娘難受,可上一輩的恩怨還得上一輩的人解決。”
我胳膊迅速往後搗去。他悶哼一聲:“下手真毒。”
我掩飾內心的慌亂:“誰讓你多管閑事。”
說話間,場中又有變化。王繼恩吩咐官差帶走趙夫人一幹人等,趙夫人卻牽著男童的手央求王繼恩:“官爺能否派一人隨著家仆去城中商鋪報個信,把我們的去處告知掌櫃的。我夫君得信兒後,必會前來。”
趙德睿並未回府,這女子這麼做,分明是向他示警。我心裏無端難受,對這女人恨意突然消失,也許,她和娘親一樣被趙德睿蒙在鼓裏。
圍困莊園的官差得令聚攏而來,我有些焦急,此時出手,更是不妥。怎麼辦?
宇文宏光識破我的心思:“靜觀其變。”
我望向宇文清垣,他仍如剛才般對我搖頭。我隻好繼續觀望。
王繼恩沉吟不語,不知該不該遣人去商鋪報信。呂姓漢子適時出轎,聲音裏全是輕蔑:“王公公,可千萬不要派人去送信,若是這婦人誑你,此舉是為夫送信……”
王繼恩怒聲吩咐身邊官差:“跟著去報信。”
官差和奴仆走遠,趙夫人黑瞳中亮光一閃,瞬間隱去。兩轎在前,趙夫人一行在後,在百餘名官差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向汴梁城而去。
宇文清垣飄然落地,腳不停步,尾隨大隊人馬而去。
我起身盯著官差中間的趙夫人,木然苦笑。
宇文宏光默盯著我:“你恨她嗎?”
我搖頭:“深深愛著深愛著的人的人不可恨,可恨的是那些拿愛當幌子背地裏卻做著背叛愛他的人的事的人。”
話很繞口,他卻聽懂了,幽幽黑瞳裹在我身上:“無論以後怎樣,我都不後悔陪你來汴梁。”
每次他對我說情意綿綿的話,我腦中都會浮現出韓世奇的影子,這次也不例外。韓世奇千裏迢迢趕來汴梁,所為何來?並且一改初衷,與南鴻有了生意往來,又是為了何人?心口堵得難受,臉上不自覺顯露出來。
“小蠻,以後無論你做何決定,我都不會埋怨你。我隻想你開開心心地活著。”他抬臂輕撫我的額頭,“沒有憂愁,沒有痛苦。”
我心頭一澀,眼前的他身為權貴,為何深入敵國涉險?怎麼辦?也許跟著娘親才是最正確的,這麼一想,心裏竟輕鬆了些。
宇文宏光故作輕鬆:“到底追不追?”
眼前哪還有大隊人馬的影子,我甩甩頭:“自然要追。”身子輕縱而起,卻赫然發現韓世奇立於身後五丈開外的樹旁,白袍黑發隨風飄忽,麵上雖無情緒,但雙眸神色令人心碎。我心底輕窒,難怪一直覺得身後有人,剛才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了吧?他會怎麼想?
宇文宏光滿眼苦楚凝視著我:“小蠻。”
我心裏像被人突然插進一把利刃,絞著痛。不過,比疼痛更令我震驚的卻是,為什麼我對宇文宏光的感覺不是愧疚,而是心痛?曾幾何時,宇文宏光在我心中占據了這麼重要的地位。我竭力回想,究竟是什麼時候?
宇文宏光聲音苦澀:“小蠻,救人要緊。”
我不敢回頭去看韓世奇,足尖輕點,向官差消失的方向疾馳。
追上大隊人馬,我有些呆愣。那名叫趙皖的孩子居然不見了人影!
宇文宏光在我身側刹住步子:“那女人確實不簡單,先計誘王繼恩遣人為夫送信,再讓奴仆救子,一環緊扣一環,心機謀略非尋常人可比。”
場中官差一分為二,一部分官差保護著兩乘轎子,另一部分官差與宇文清垣和趙府奴仆激戰。宇文宏光沒看走眼,趙府奴仆身手的確不錯。
宇文清垣與趙府奴仆始終麵朝外,不管外圍官差怎麼攻擊,始終默契地把趙夫人及小婢等人護在身後。但終究寡不敵眾,一會兒工夫就險象環生。
王繼恩許是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傳出來的聲音氣急敗壞:“除了那婦人外,一概格殺。呂蒙正,這就是你所說的正當生意人,那小鬼頭抓回來還好,若抓不回來,哼,別怪我在皇上麵前參你。”
呂蒙正不作聲。
“劣勢之下她如此鎮定,小蠻,有些怪異!”宇文宏光一直觀察著趙夫人。
掌中蓄力準備迎戰的我苦澀一笑:“她相公和愛子均已脫險,她哪裏是鎮靜,分明是心裏有了魚死網破的心理準備。”
說話間,場中情形又有變化。趙府婢女一個個倒地身亡,奴仆中也有兩個傷勢嚴重蹲坐在地。宇文清垣既要顧及自己,又要護著趙夫人,已有些力不從心。他為娘親解憂,我豈能眼睜睜看他受傷?腳步輕點,人已如離弦之箭向場中掠去。
宇文宏光身形一晃,人已截站到我身前:“隻救一個女人,我和宇文護法即可。你在這裏等,我們救出她後速速離去才是上策。”
箭矢如蝗,受傷的趙府奴仆被射成刺蝟。我不敢再與他爭辯:“要小心,能救就救,救不著必須先顧著你自己。”
宇文宏光深深地望我一眼:“知道了。”說完,飛掠而去,抽出鞭子,舞得虎虎生風,“宇文護法,救人要緊。”
鞭長可以四顧,射來的箭紛紛落下。宇文清垣變被動為主動,挾起趙夫人的身子縱身躍出包圍圈向我這邊而來:“姑娘,趕緊走!”
我眼睛裏隻有宇文宏光:“你帶她先離開,我等他一起走。”
官差慘聲哀號。王繼恩掀開轎簾,待看清場中的宇文宏光,麵色大喜:“那男子乃北奴奸細,眾官差聽令,一定要活捉此人。”
宇文宏光朗聲一笑,翩然躍出,飛身前來握著我的手,柔聲責備:“為什麼不跟著宇文護法離開。”
“你不走我怎麼能走。”
宇文宏光眼裏有兩簇火苗跳躍:“走!”
我點點頭。
身後,傳來王繼恩氣急敗壞的怒喝道:“追。”他聲音剛落,前方突然傳來刀劍擊鳴聲。
我心中暗驚,和宇文宏光對視一眼,向前方飛掠而去。
五六十名官差呈半圓形狀慢慢朝這邊推進,包圍圈內趙德睿一手抱著趙皖,一手執劍,邊迎戰邊後退。男童一回頭看見宇文清垣身邊的趙夫人,聲嘶力竭地哭起來:“娘親……”
趙德睿下意識地回頭:“你……”他沒說完目光就越過趙夫人看向我,“蠻兒,你……為父……”
後有追兵,前有埋伏,我抬頭朝宇文宏光苦笑:“又把你扯進來了。”
宇文宏光目光柔和:“不用難受,一切都是我願意的。”
王繼恩看見趙德睿懷裏的趙皖,陰惻惻一笑:“北奴人和那孩子抓活的,其他的格殺。”
宇文宏光不離我左右:“跟著我。”
我心頭一暖,有了王繼恩那句話,他還真成了護身符。宇文清垣手一抄,撈起趙夫人衝趙德睿大喝一聲:“姓趙的,先逃出去再說。”
包圍圈越來越小,以趙德睿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毫發無傷地逃出去。我和宇文宏光幾個飛縱掠過去,他劈手奪過趙皖:“走。”
“大恩不言謝。”趙德睿被護在宇文宏光身後,邊退邊還擊,還不忘提醒我,“蠻兒,走。”
王繼恩大喝一聲:“弓箭手,對準那個小崽子。”
宇文清垣抱著的趙夫人麵色瞬間蒼白,聲音悲痛:“相公,皖兒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這麼一來,懷裏抱著趙皖的宇文宏光竟成了活靶子,我撲過去:“把他給我。”
宇文宏光臉一黑,怒聲道:“站我身後。”
我凝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讓你為我受傷。”
趙德睿看著宇文宏光,臉上神情複雜:“把皖兒給我,請盡量保證蠻兒的安全。”
我腦中又浮現出娘親離開前悲涼又不舍的眼神,娘親舍不下趙德睿,趙德睿舍不下他的妻與子,我仰天閉目一瞬,再睜開時朝宇文宏光淒涼一笑:“這輩子欠你的估計是還不上了。”說完,向後一個飛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王繼恩。
王繼恩根本沒料到我會舍身向他撲過去,驚愣間,已被我順手奪的刀架在脖頸上。我靜靜望著一臉震驚的宇文宏光,冷冷地對王繼恩說:“你若想活命,就讓他們平安離開。”
呂蒙正適時走出轎,嗬斥官差:“放下兵器,以確保王公公安全。”
劍擊鳴聲終於停下。
宇文宏光把趙皖放下地,趙皖一溜煙跑向趙夫人。一臉震怒的宇文宏光一步一步逼過來:“你可想過,你若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我眼裏霧氣的上湧:“我跟娘親一直住在深山裏,人情世故全然不懂,不懂得去表達、去分辨,總是被動地接受,殊不知有些東西自己無法回報時是不能接受的。我明明知道你為了我才來這裏,明明知道你心裏有我,可卻不敢去回應你,害怕現在回應你的結果是以後傷你傷得更重。所以,我不能讓你受傷。”
宇文宏光麵色瞬間蒼白,他漆黑雙眸緊裹在我臉上:“我說過,你若是喜歡他,回去後我將永遠不出現在你麵前。我現在做的一切,並不是想讓你回報我。你不用心存愧疚,也不用想著回報,如果你知道你身處險境我卻做不了什麼,我會自責一輩子,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小蠻,你今天必須得平安離開,離開後馬上跟韓世奇起程回燕京,現在,你隻需把刀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