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襄王有意 蠻女無心(1 / 3)

汴梁城外,護城河畔。

柳蔭濃密,河水湍急。微風一吹,暑氣立無。

我邊吃栗粉餅邊誇阿桑:“你做這個的手藝可是進步神速,快趕上我娘做的味了。”

阿桑笑道:“那是自然,少爺臨走時交代了,要我好好侍候你。若你最喜歡的栗粉餅都做不出,那回去時我還有什麼臉見少爺。”

我心中一澀,不由自主地瞥一眼不遠處裝作賞景遊玩的咄賀一一眼。

趙澤玨目光看似落在河麵上,其實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忽略:“那位仁兄一路跟來,可是保護你的?”

我一驚回神,忙看向他,他卻依然看著河麵,並未回頭。因為他,我和阿桑今日的計劃全部泡湯,這也就算了,他時不時口出驚語卻讓人心煩。我不想再這麼下去:“那是家仆,襄王出宮不是為了買字畫嗎?我和阿桑正好也有事情要辦,就此別過。阿桑,走。”

阿桑拿起食盒,尾隨我向城門走去。

趙澤玨急走幾步趕上來:“小蠻,剛才是我多事,你別生氣。”

我步子不停,冷笑道:“民女沒有生氣。民女是真有事要辦,襄王請自便。”

趙澤玨麵帶歉意停步:“那改日我再找你。”

“不必……紫漓。”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襲紫衫,麵若寒霜,撩眉入鬢,此時,正帶著四名白衣少女向城門而去。她不是喪生在趙府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此地?

阿桑狐疑地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待看清是紫漓,手一抖,食盒落在地上。她絲毫不覺,伸手指著城門,南鴻話結巴得不成句,改用北奴話顫音道:“是那個惡女人。”

咄賀一顯然也發現了紫漓,但臉上神情並不驚詫。我壓下隱怒,望向靜靜打量我們幾人神情變化的趙澤玨:“襄王,能否先行一步。”

趙澤玨輕輕點頭:“若需幫忙,請隨時開口。我先行一步。”

我強自鎮靜:“多謝。”

趙澤玨微微一笑,背負雙手,向城門緩步而去。

阿桑滿臉緊張望著我:“那個惡女人為什麼會來汴梁?”

阿桑知道我是因為紫漓而來南鴻境內,韓世奇曆經萬難才找到我,這讓她內心對紫漓充滿了恐懼,我明白,卻沒有解釋的心情。我再也忍不住,怒盯著走來的咄賀一:“她為什麼會死而複生?你們還瞞我多少事?”

咄賀一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一禮:“姑娘,王爺絕非有意瞞你,隻不過想讓你活得輕鬆自在些。”

我氣極反笑:“事事被蒙在鼓裏就能輕鬆自在了?如果這樣還不算有意瞞我,那到底怎樣的隱瞞才算是有意?”

咄賀一又朝我行一禮:“姑娘容屬下詳細說與你聽。來汴梁之前,大王命小王爺出使西越與李繼镔商榷今年夏秋的對南鴻政策,可小王爺不放心你隻身前來南鴻,好在大王和小王爺自小要好,自然知道小王爺心思,另行委派了旁人前往西越。”

聞言,我心裏的火氣雖慢慢消散,但心裏還是不舒坦:“那與紫漓有什麼幹係?”

見我麵色稍緩,咄賀一鬆口氣,道:“大王自登基已有十多年,如今雖已成人,朝事依然是太後說了算,大王手中沒有實權。太後極信任韓大人,隻要是韓大人參議過的政事大王都無法推翻。還有朝中那些武將多是太後提拔的,不說旁人,就連府中王爺都聽太後的,並不買大王的賬。大王需要有自己的人,也需要向朝臣證明他的能力。”

又是朝中派係鬥爭,不同於南鴻皇室中的兄弟之戰,北奴的居然是母子之戰。我心裏隱約明白咄賀一話裏的那些話,卻又不敢肯定自己想的就是對的。

咄賀一笑容苦澀:“小蠻姑娘冰雪聰明,必會明白小王爺的用心良苦。”

我沉默一瞬後看向正收拾地上糕點的阿桑:“阿桑,你回去再做一些栗粉餅,我想給師公帶一些進宮。”

阿桑點點頭,提著食盒離去。看阿桑走遠,我才開口:“大王想讓宏光聯合西越攻南鴻,如果達成既定目的,一揚威風後的宏光很有可能獲得部分兵權,即便太後那邊的朝臣不滿,也不敢明著與你們王爺為敵。至於你們王爺,就是明白其中玄機,也不會阻止自己的孫子建功立業。”

咄賀一滿臉讚賞:“不錯,王爺根本不會擋小王爺的路。其實,大王還有層意思,宇文斜軫和宇文沙這些武將唯王爺馬首是瞻,他們不反對,太後和韓大人即使心有不甘,亦是束手無策。”

“之所以放走紫漓是因為你們大王想鏟除幽月宮,他想鏟除東丹後人這一隱患,他想用這個政績向朝臣證明他的能力。你們大王也許並不是因為和你們小王爺要好才放他前來。”我越往下說越心驚,“你家小王爺和紫漓做了什麼交易?會不會對我娘親不利?”

咄賀一見我神色緊張,連忙搖頭:“小王爺著手安排這件事時沒料到夫人會入幽月宮,那日紫漓假死是為了消除追捕夫人的中堅力量,而且,隻有那些力量消失她才有機會與小王爺細談。”

難怪那日紫漓神情頗為古怪,趙光耀驟然出聲,第一個出手的人居然是她。現在想想,她的意圖無非是想讓她帶來的十人腹背受敵,趙光耀這麼一叫,打亂了她的計劃。

宇文宏光和我同住翠景園,他何時和紫漓商議的這件事?我竟然丁點兒不知。細細思索一會兒,依稀記起一個月夜,雲狼二十騎之中的人曾到過宇文宏光房中,應是通信之人。

來龍去脈我雖已清楚,但緊緊揪著的心依然放不下來,皺眉輕哼一聲,道:“瓦解幽月宮雖不是明刀明箭在戰場上廝殺,但難度更高,你家小王爺如果能一舉鏟除幽月宮,可真是能揚名立萬了,隻是,以前沒有料到我娘會入宮,現在知道了,你家小王爺有什麼打算?”

咄賀一道:“小王爺在去嵩山的途中將這件事的始末告知了夫人。至於夫人如何處置了紫漓,現在的紫漓是不是幽月宮的人,屬下還真不知道。”

幽月宮刑法嚴苛,對待反叛之人手段殘酷異常,紫漓毫發無傷應該還在幽月宮。顯然娘親並未把此事說出,隻是紫漓一心想離開,宇文宏光這條路走不通,她會不會找其他門路?

這麼一想,本略感寬慰的心又緊揪起來。我該怎麼做?也許,是該去陪娘親的時候了。想到這裏,轉身就往回走,離開前應該和師公道個別。

咄賀一叫住我:“小蠻姑娘,不要怪小王爺。不說他北奴王族的大好男兒,為國盡力義不容辭。就說王爺是太後一手提起來的大將軍,太後會一天天變老,會駕鶴西遊,那時候掌握朝政的大王會怎麼對待王爺和王府?小王爺這麼做並不是想揚名立萬,跟著大王是他保全王府三代人和眾多家仆的唯一出路。”

我如遭雷擊,無論是出使西越還是暗中運籌帷幄欲鏟除幽月宮對宇文宏光和王府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大事,不僅關係著王府的未來,還關係著王府眾人的生死存亡,我的的確確沒有責怪他的理由。

咄賀一沉默許久:“屬下懇求姑娘,還是找機會勸夫人離開幽月宮吧。”

我問:“這是你家小王爺的意思?”

咄賀一搖搖頭:“跟小王爺無關,是屬下的意思。夫人隻有離開幽月宮小王爺才能進行他的計劃。”

“你是說我娘隻要在幽月宮,你們小王爺就不會動手,即便是違背你們大王的意願。”

咄賀一點頭:“不錯。小王爺凡事以你和夫人的安全為先。”

我麵色平靜地默立原地,心裏卻掀起萬丈波濤,腦中不由得浮現出他的麵容,他笑、他怒、他失望、他不甘……我不想娘親一直在幽月宮,也不想王府中慈愛的阿奶有任何不測,更不想辜負宇文宏光的用心良苦。隻是,事關娘親,必須思慮周全才能實施。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咄賀一失望了:“是屬下擅作主張,讓姑娘為難了。”

我趕緊搖頭,道:“我也不想我娘一直在幽月宮,但不能不顧及她的安全。”

咄賀一笑湧滿臉:“屬下謝謝姑娘。”

我邊往城門方向走邊問:“你家小王爺許了紫漓什麼?”

咄賀一回答:“如果她暗中除去追捕夫人的那些人,並做瓦解幽月宮的內應,小王爺會在北奴給她一個嶄新的身份。”

我沒有猜錯,自由是她最渴望的。

今年趙光耀的箭瘡特別嚴重,師公待在趙光耀寢宮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等了整整兩日才見到他。可他不同意我一個人前往嵩山,我隻好把從咄賀一那裏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他卻說不能不顧及娘親的心意,等宮裏的事情了結後他會親自陪我前去嵩山。

我恢複前些日子的狀態,不出宮的時候就隨意在宮裏溜達打發時間。宮裏的氣氛與我剛進宮時有很大不同,不說偶遇的那些朝臣和太醫神色驚惶,就連那些太監宮女也一反往日裏的八麵玲瓏,一個個都是麵色凝重,彼此之間眉目傳話,你搖頭他頷首,傳達著他們才懂的意思。這些事與我關係不大,我絲毫不在意,但宮禁似乎越來越森嚴,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自由出入皇宮,這讓我心裏極是不爽。

從王峰聽來的隻言片語中,我知道朝堂上朝臣已分成了兩派,一派傾向趙澤皓這個準皇儲,而另一派是不看好趙澤皓的人,相反,趙澤皓也不滿意這些人。於是,這派人一邊暗中打探趙光耀的病情,一邊把手伸向趙澤玨意圖拉攏。趙澤玨卻依然如往昔一般,人前沉默寡言,對朝堂上的事並不上心。隻是,他不再出宮,隻往來於他的寢宮與趙光耀的寢宮之間,偶爾也會來找我閑談,隻是言談之間再無暢懷大笑。

朝堂上的變化,自然引來了一係列的變化。連王峰都開始唉聲歎氣,這讓我心裏更加不爽,從院子裏的樹上一躍而下:“我四處轉轉去。”

王峰苦著臉跟上我:“小蠻姑娘,現在宮裏危機四伏,你可不能惹事。”

我懶得與他分辯,無目的地隨意亂走。

一陣風吹過,落葉在半空中打著旋飛舞而下。葉子剛落於地上,候著的小太監就麻利地掃去。

我停步對小太監說:“把葉子掃到樹根處就好。樹生葉葉養樹,生生不息,明年枝葉會更繁茂。”

我第一次往這邊閑逛,那太監並不知道我是誰。見我身邊隻跟著一個小太監,看我一眼後仿若沒聽到般該幹什麼幹什麼。

我一下來了興致,舉步就去要小太監手中的掃帚:“反正閑著沒事,借用一下。”

王峰滿臉無奈阻止:“姑娘,各宮各殿秋不能有落葉,冬不能有積雪,一定要四季潔淨。他們品階低,活得艱辛,別讓他們為難。你若實在無事,就去找襄王打發時間,反正他總在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