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大半個汴梁城,再次走進巷子裏時天色已近薄暮。我打探一番周圍,確定無人跟蹤後推門進院。
立身廊下的蕭達石見我進院,輕叩一下宇文宏光的房門,道:“王爺,小蠻姑娘來了。”
我心中狐疑,快步過去:“誰在裏麵?”
蕭達石正欲開口,門自內而開,燈光下,宇文宏光唇若塗丹,我心裏一愣:“你怎麼了?”
“這幾日你沒有過來,還以為裏麵有事。怎麼這時候過來?”
他沒說宮中,而說裏麵。我心中一動,目光越過他向房內看過去,入目處,紫漓身著淡紫衫子坐在桌旁。不知是燈光朦朧,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我竟覺得今日的紫漓不僅美,也很特別。細細打量一瞬,猛地明白過來,她嬌靨微紅眸如秋水,不像平素裏那般冷肅陰狠。
我心裏有絲異樣,臉上卻笑著,盯著宇文宏光不吭聲。
宇文宏光反應奇快,貼到我身邊耳語:“你別多心。她過來是商議那件事的,她答應做內應,條件仍如以前。”
我心中一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宇文宏光表情受傷。
“小蠻姑娘,我們又見麵了。”紫漓走過來,站在宇文宏光身側,看他一眼後朝我自嘲一笑,道,“每個女子都想有個貼心的人疼惜,過著普通卻又甜蜜的日子,我也不例外。”
我微微一笑:“宮內情況現在如何?”
紫漓黑瞳生輝,透著絲笑道:“你不想知道宮主的近況?”
我靜靜望著她,淡淡一笑:“我娘親怎麼樣?”
她輕歎一聲,默著不說話。
我心裏暗驚,鬼叔叔進幽月宮送雪蛤,若娘親出了意外,他理應送信回來,納悶地看向宇文宏光,他微搖下頭,示意我少安毋躁。我心裏稍安,再問紫漓:“宮中出事了?”
她又是一聲輕歎:“姑母回宮後肅宮紀清陳規,宮內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通過左右護法傳回的口信,首領很是滿意。但是……”她看我一眼,“姑母處理完宮務後不是練功就是靜坐,從來沒笑過,也從來不多說話,根本不像第一次見到姑母時那般,渾身散發著吸引人的氣息。”
我娘心如死灰,情緒自然低沉。我心中悶得難受,若不是為我,我娘不必這樣生活。
宇文宏光試圖讓我心安,握著我的手進房,坐下來後看向紫漓:“我們既已盟定,時間當然是越快越好,現在已是暮秋,今年成事的希望不大。但明年希望盡快有結果,切記,前提是必須保證宮主的安全。”
紫漓恢複往昔的冷豔逼人:“此事能否讓宮主事先知道?這樣速度會快些。當然,這個前去遊說的人非小蠻姑娘莫屬。”
宇文宏光毫不猶豫拒絕:“小蠻不會進宮。”
我心裏堵得難受:“不能讓我娘知道,她不會同意。”
“為什麼?宮主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東丹後裔。”
娘親不願我欠任何人,這些話我無法說出口。宇文宏光看著紫漓,道:“一切按原定計劃行事,若宮中有事飛鴿傳書咄賀一,他會一直在汴梁,直到此間事了。”
紫漓默望一眼宇文宏光後目光落在我身上,麵色平靜,笑容淡淡,道:“小蠻姑娘好福氣,有宇文將軍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子嗬護著。”
我心裏流過一絲暖流。
宇文宏光淡淡掃紫漓一眼,紫漓的目光坦然迎上去,和他默默對視。兩人麵色不變,紫漓唇邊慢慢漾出絲挑釁的冷笑,而宇文宏光眸中一寒,嘴角卻噙著絲笑神色自若收回目光。我看得心驚,心中猛然想起方才紫漓靨紅如三月桃花開,而宇文宏光唇若塗丹,兩人之間似有一些不尋常。這麼一想,被宇文宏光握著的手不自然地輕輕動了下,他覺察後頭側過來看我一眼,又轉過頭對紫漓道:“紫漓姑娘,王府裏丫頭仆婦們閑談時說水潤月妝裏飾品款式大不如以前,估計是鋪子裏設計的人心思差了些。”
紫漓雙眸一亮:“那鋪子仍叫水潤月妝?”
宇文宏光輕頷了下首:“掌櫃的暫時不在,丫頭們理應不會私自換牌子。”
紫漓眼裏全是驚喜,以至於聲音都是顫抖的:“她們都還好嗎?”
宇文宏光再次點頭,紫漓櫻唇微啟,但卻什麼也沒說,默坐一會兒後麵色恢複平靜,起身道:“紫漓必不負厚望。小蠻姑娘,先行一步。”
她走到門口,步子微頓了下,不過並沒有停留,疾速離去。
我抽出被宇文宏光握著的手,撥亮桌上燭光,噙著絲笑看向宇文宏光。他麵不改色坦然回望著我:“又瞎想什麼呢?”
他臉上無一絲尷尬,我心生懊惱,難道真是我想多了?
“說說,想什麼呢?”他唇邊噙著笑。
我咬咬牙:“我來時,她麵色緋紅含羞似嗔,而你唇若塗丹……”我越說底氣越不足,聲音也越小。
他極力忍住笑:“我唇若塗丹!”
我滿心懊惱,胡亂點點頭。他哈哈大笑起來,笑過後:“你先問的不是計劃,而是這些,我究竟是先為這份信任慶賀,還是先慶賀你第一次為我而吃醋?”
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本欲打趣他,卻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繞進來。不過,他並沒有說錯,我內心深處真的很信任他。
他黑瞳之中全是欣喜,我視若不見,撇過頭,道:“我隻要我娘安全,其他的都是你的事。”
他又是一陣大笑:“說得好。其他的都是我的事。”
我頭臉火燙,轉身準備出門。咄賀一迎麵而來,他神色有異,我心裏一驚:“發生了何事?”
咄賀一道:“宮中似是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不僅四門緊閉,汴梁城內也多了許多官差。王爺,計劃若已商定好,今夜您可否先回北奴?”
宇文宏光卻看向我:“你今晚怎麼回宮?”
我皺眉道:“有師公在,我不會有事。倒是你,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宇文宏光皺眉思量一陣,道:“若是趙光耀歿了,為防篡權,宮內會防衛森嚴。可是,宮外不應有異。現在宮外有異,隻能說明皇宮出了大事。賀一繼續查探,後夜不管有沒有消息,我和達石都要離開。小蠻,可否先隨我回北奴,你師公那裏,賀一會想辦法通知到他。待事情明朗後我再陪你回來。”
我心裏溫暖,很想跟他一起走,卻不得不搖頭拒絕:“我要留下來等紫漓的消息,我娘在南鴻境內一天,我便待在這裏一天。”
宇文宏光靜靜看著我:“那就不要再回宮,住在這裏,讓咄賀一率雲狼們保護你的安全。你同意我就回北奴,你不同意我就留下來陪你。”
這不是商量而是要挾。咄賀一和蕭達石相視一眼,忍住笑退出房外。我本就不願再住在宮裏,答應得自然爽快:“我不回宮,你安心回去。”
他臉上湧出得意的笑:“阿奶很掛念你,來時還囑咐若你願意就早日接你回府。其實,不用她老人家說,我也放心不下,某人璞玉初綻華光,汴梁民風又開放,登徒浪子數不勝數……唉!”他裝模作樣輕歎一聲。
我啐他:“汴梁城內我不曾見過登徒浪子,不過,眼前的這一位舉止輕佻,倒十分像是。”
他輕咳一聲,道:“我唇色泛紅是近日內火太旺,那宇文紫漓樣子雖不醜,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說實話,我沒覺得她剛才的樣子含羞似嗔,相反,她冷若冰霜的樣子倒有幾分看頭。她心計重,和她接觸應時刻注意。”
我大窘,不敢再說這個話題。任由他笑了會兒,才開口轉移話題道:“宮裏不知出了什麼事?師公應該不會有事吧?”
他收笑,道:“不是趙光耀就不會波及師公。不過,雖不是趙光耀也絕不是小事,具體什麼事我說不好,不過,跟皇子遇刺、公主暴斃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
我心頭一驚,難道又是趙澤玨遇刺?
宇文宏光聲音淡淡:“自古以來,宮中權力更迭都與鮮血人命分不開。趙光耀子女中最有爭儲能力的隻有老二和老三,這次出事的估摸是他們其中之一。”
腦中閃過趙澤皓和趙澤玨的身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千萬不要是趙澤玨才好。
宇文宏光默默打量著我臉上的神色變化,半晌之後方道:“皇宮大內容不得人心善良,不管什麼原因,也不管誰對誰下了黑手,生者就是勝者,死者就是輸家。既然是輸家,死了也不會有人憐惜。宮廷之爭向來如此,這無關人品秉性的問題,這是宮中皇子的生存法則。陳王趙澤皓風頭正勁,繼承大統指日可待,他心中就是擔心旁人,也不會在這當口動手,他既然不會動手,動手的當然是別人。所以說,出事的最有可能是他。”
我心裏並沒有因此而輕鬆,相反,心裏越發難受起來。如果宏光猜得沒錯,出手的難道是趙澤玨!不由得想起宮裏相處的點點滴滴,他隱藏得是深,可是,真會為了權力弑兄殺人嗎?
宇文宏光握起我的手,溫言勸慰:“或許並不是我猜測的那樣,而是其他事呢?”
我抽出手,抬起頭看著他:“我沒事。我現在心中很希望娘親能早日出幽月宮,我們便能早一日離開南鴻境內。”
他再次握著我的手,稍稍使了點力,盯著我的眸子,肯定地道:“明年中秋,你定會與她同慶團圓。”
聞言,我麵色一黯。宇文宏光無奈解釋:“紫漓這個內應隻能在宮中推波助瀾,以她個人的力量實難推翻整個幽月宮。另外,若不能找出背後的首領,你娘親肯隨你回去嗎?”
不知道幽月宮首領是誰,等同於隱患仍在,娘親必不會出宮離開。宇文宏光顧慮得很有道理,即便有紫漓推波助瀾,沒有外援不可能動其根基。這個外援隻能依賴宇文宏光說服北奴大王,早些對幽月宮動手,這裏麵有北奴大王這個因素,宇文宏光需要時間謀劃,他說的明年中秋雖然漫長,但總歸有個盼頭。
“娘親在那裏一日,我的心就一日安寧不下來。”
“我知道。”宇文宏光拉起我的手,雙眼定定地看著我,“我會早日讓你們團聚的。蠻兒,過年時我來接你。”
我搖頭苦笑:“我今年想去嵩山陪伴娘親。”
他靜靜看我一瞬,然後輕頷了下首。
時間過得飛快,外麵輕叩房門聲響,我才驚覺桌上燭蠟隻剩一指。
咄賀一提著食盒應聲入內:“王爺,已打聽出來,陳王趙澤皓突然暴斃。”宇文宏光瞅我一眼後朝他點點頭,咄賀一又道:“達石已準備妥當,王爺用過飯是否就回去?”
宇文宏光點點頭,咄賀一掩門而去。我默默扒著飯,他為我夾箸菜,道:“年前我還會過來。”
早上才見過的人突然間就死了,雖說平日裏不喜歡趙澤皓,心裏還是隱隱地難受。因而,根本沒聽清宇文宏光說什麼,隻是機械地頷了下首,他又柔聲叮囑:“切記不能再回宮。”
我又是輕頷下首,默默用完飯,隨著他起身。蕭達石一行已等在院中,宇文宏光側身看著我,聲音淡淡,雙眼中卻滿是不舍:“我走了。”
我點點頭:“我送你。”
他眉梢輕揚,顯然很是開心,隻是麵上還是無一絲表情,淡淡地開口阻止:“不用擔心,出城時我們會分散走。”
我執拗地堅持:“就到巷口。”
他唇邊漾著絲笑,壓低聲音,道:“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蠻兒,我一定會早日帶你回府。”說完,深深看我一眼,向院門而去。蕭達石和十名雲狼無聲跟在他後麵,出了院門,分散開來,看似隨意實則暗中把宇文宏光圍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