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萬般皆命 何厚何薄(1 / 3)

雪光晃眼,月亮亦顯得特別明亮。遠近山巒,清晰可見,附近除了輕微鬆濤聲,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傻了般呆站在樹邊,凝神苦思,若娘親知道了首領的身份,會怎麼對待趙德睿?又怎麼麵對她自己?我想破了腦袋,仍是沒有絲毫頭緒。

正想得入神,突覺肩頭上搭了一雙手,我心中大驚,轉身時順勢推出一掌。背後之人功力顯然高於我,掌力被他輕易化解。我一腔愁緒頓時化作憤怒,對著來人疾速揮出一掌。

來人不閃不避:“蠻兒。”

我慌忙欲撤去掌力,可自己的功力尚不能收發自如。隻得驚呼一聲:“師公,閃開。”

師公飄然移開。

“有沒有傷到你?”

師公搖搖頭:“你功力尚淺,還不足以傷到我。蠻兒,時也命也,是青寇命苦。現在既然已知首領是誰,青寇離開幽月宮的日子也不遠了。”

我雙眸噙淚:“師公,那人若不是我生身父親,他對娘親的所作所為,我一定會讓他後悔一生,會讓他付出慘痛代價。可現在,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有那個女人,她不是南鴻釀酒奇人柴東屏的獨生女兒嗎?她的名字叫柴灩,怎麼會和東丹後裔扯上關係?還有,首領不是男子嗎,怎麼會是女子呢?”

師公牽著我的手,向山下走去:“據你娘親說,她從未見過首領,所有信息都是左護法傳達。所以是男子還是女子,除了和首領接觸過的人知道,其他人都是聽傳聞。而傳聞總有不實之處。至於說她是柴東屏的女兒,柴東屏早已死去多年,他的女兒是什麼樣的容貌,亦無人知曉。”

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在我心間徘徊,糾纏著心神,揮之不去。

師公見我心不在焉,問:“你是否擔心此事趙德睿本就知道。”

心中憂慮被師公一語道破,而我確實不知道怎麼辦:“若真是這樣,娘親如果得悉真相,這種打擊她能不能禁得住?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趙德睿在世另娶已讓娘親青絲變了白發,我不敢想象以後的事。”

師公搖頭輕歎:“若真是那樣,那這個世間唯一讓青寇留戀的隻有你。”

我一怔,是啊,師公說得不錯。於是,我趕忙點頭道:“蠻兒知道師公的意思。”

師公讚賞地輕輕頷首。

“您什麼時候來的?您不是和鬼叔叔同去娘親的大殿了嗎?”

師公點了下我的頭:“趙淩沒有走到大殿便準備回去,說你必有古怪,因為你曾問過禁地之事,青寇不會對你說,而你剛來這裏為何會知道禁地之事。我們擔心你出事,我回去時恰好見到你拍啞仆的門,你前麵進洞,我後麵就隨了上去。你出洞後出神之時,我已自你身後到了鬆林裏。若不是我隨著,你要如何回宮?還有,下了階後要重新按下機關,床板方能落下。”

差點打草驚蛇,我朝他吐吐舌頭,江湖經驗不足的我居然露出這麼大破綻。隻想到能跟上啞仆,竟忘了自己進耳房時床板是落下的。

腳踩白雪發出咯吱輕響聲,這麼走了會兒,師公牽我手的手稍稍用了下力,我心領神會,暗中運氣步子輕盈力求無聲,師公細辨了下方向,朝東北方向而去。

兩塊巨石錯位重疊壓著,中間有半人高的縫隙。縫隙幽長,師公在前,我跟在後俯著身緩步前行,走到頭,師公握著我的手飄然落在宮內石橋上。

左右打探一圈,幸是無人,我悄悄鬆了口氣。

跨入院子,鬼叔叔聞聲出房,英目之中全是擔憂,但神色卻力求平靜:“蠻丫頭,宮主事務繁忙,一天下來早已疲憊不堪。你在她宮裏待了一下午,已增加她不少負擔。若不是師公尋你,是不是還不回來?這麼大的姑娘了,以後要學著體貼長輩。”

知他說給啞仆聽,我壓下心中酸澀嘿嘿一笑,道:“我若不是心疼娘親,還真想住到她宮裏呢。”

“這丫頭。”鬼叔叔很無奈地笑笑。

啞仆自夥房端起托盤,口中“啊啊”有聲示意眾人用飯,鬼叔叔含笑頷首,她步履蹣跚緩步向前移著。

我雙目不眨狠狠盯著她的後背,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抑不住憤怒。師公驚覺我氣息不對,暗自握了下我的手,我深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底怒氣。

一天天過去,啞仆仍沒有同任何人接觸,宮內亦沒有消息傳出。我心中早已按捺不住,但又不能輕舉妄動。

這天,在遠離殿宇的溪流邊,啞仆坐在石塊上慢騰騰地揉搓著衣物。不遠處,五六名宮眾一邊洗衣一邊竊竊私語。

“你看那邊是不是一對鴛鴦?”

正當隱於暗處的我心中煩悶欲往回走時,宮眾之中年紀偏小的綠衫姑娘站起身子遙指著不遠處湖麵上的一對鴛鴦開心地嚷著。

其他五人聞聲均直起身子看過去,相互交換一下眼神後眸中神色一黯,幽幽歎口氣就又蹲下身子默默洗著衣衫。綠衫姑娘伸著的手臂倏然落下,略帶歉意朝身邊宮眾小聲嘟囔道:“東丹後人怎麼了?女子就該老死在幽月宮嗎?讓女人衝在前麵,而男人們躲在後麵,這樣的組織真能成事?能推翻穩若磐石的大北奴政權?”

其他五人麵帶悚容,警惕地朝四周查看一番,見不遠處隻有啞仆,麵色稍稍放鬆,七嘴八舌斥責綠衫少女道:“雪翠,大逆不道的話休要再說,否則小命不保。”

雪翠口中雖然應下但仍低聲道:“這事大家心知肚明,隻不過大家都不敢說出來而已。宮外就是男人耕田女人織布,男主外女主內,咱宮裏卻黑白顛倒。”

年紀最長的女子輕哼一聲,冷聲道:“以後這話再讓我聽到,禁閉半月。”

雪翠低下頭,憤憤揉著衣物。

忽然啞仆“啊啊”的叫起來,正專注聽眾女子說話的我急忙扭過頭,卻見溪流中央漂著一件衣物,啞仆站起身子隨著衣物漂的方向追去。這邊宮眾中那年長的女子倏然起身,隨手拿起盒中洗好的束帶向前一個縱躍,手中束帶直揮向溪中衣物,然後手稍用勁輕盈地繞一圈,衣物已被束帶圈出。

啞仆褶皺的臉上笑開了花,邊“啊啊”有聲邊點著頭。

年長女子遞過衣物朝她微一頷首,然後返回帶著那幾名宮眾端著盆離去。

啞仆仍是慢悠悠地反複揉搓著那幾件衣物,我心中焦急漸去,安下心來,她的本意應該不是洗衣,而是等人。

身子絲毫不敢亂動,對方武功高於我,稍稍一個聲響就會打草驚蛇。所有努力將會付諸東流。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絲細微的聲音傳來。我屏住呼吸,身子雖已僵直,但仍忍著不動。

左護法出現在視力範圍之內,他似是沒有看到啞仆,走到距啞仆幾步開外處,身形忽然暴起,直向溪流對麵飛去。我心中驚疑,對麵乃是光滑石壁,他要去什麼地方?

他摸索了下石壁,“軋軋”聲起,石壁上竟裂開了一條縫。左護法閃身入內,啞仆身形靈活,倏地直起身子,快速打量了眼四周,然後身形縱起直向縫隙而去。待縫隙合上,我躍出林子向溪邊而去。

這時候,一道白色身影擋在身前,卻是師公。

師公搖頭阻止,我指向對麵開口欲訴說緣由,師公一個轉身如大鵬展翅般飛過溪流,身子緊貼在石壁上凝神靜聽。

我返回剛才的躲身之處藏好身形,雙眸則直盯著師公。

隻是盞茶工夫,師公直起身子向上直縱,直飛到地宮頂部,隱於放置夜明珠的平台上。師公身形剛剛隱好“軋軋”聲又起,啞仆率先出來,飛掠到這邊端起木盆步履蹣跚往回走去。接著,左護法離去。

我急於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抬頭望向師公隱身處就欲出林子,卻見師公探出身子微搖了下頭,我心一動,默默待在原處。師公複又隱去。

過了一會兒,左護法沿著溪流緩步而來。走到這裏並不停留,慢慢向前走去。又過半炷香的工夫,師公才飄然落下,我迎上去,要問的話未及出唇,忽見自湖麵漂來一物。定睛一瞧,心中一陣難受,竟然是那對鴛鴦。當然此時它們已不是活物。

師公見我難受,撫了把我的肩,邊往回走邊道:“啞仆向左護法傳了首領口訊,大意有兩點,一是關於男子住在內宮,因趙淩是青寇舊仆,青寇又是宮主,破了例也就破了,隻要青寇一心為宮內做事即可。二是宮內女子的思想波動,此事會嚴查,待查出散布流言企圖分裂幽月宮者,以宮中最嚴的宮規處置。”

“開口笑”倏地閃進腦中,我渾身不由得一陣輕顫。

見狀,師公霜眉一揚,低聲問:“蠻兒,師公一直想問你,你為何知道跟蹤啞仆?青寇、趙淩均對她有所懷疑,可礙於行動一直受人監視,隻好作罷。而你第一日就知道防備她,你已百毒不侵,自不擔心飯菜內有毒,你害怕被人動手腳,功力用不上?”

師公既然在這裏開口,聲音範圍內自不會有人。

我道:“宮內有名女宮眾是自己人,她一來散布消息,二來負責保護娘親安全。待娘親安全脫離幽月宮,她會在北奴有新的身份。啞仆之事,就是自她口中得知。毒我不懼,但你們也不能有事。”

師公撫須頷首:“這是宏光那孩子與那女子盟定的?”

我點點頭。

師公又道:“這女子既然有長遠打算,你我便不用費心,不會查到她頭上。左護法若不罷手,一直查下去,這女子自會找替罪羊。”

我心中已對柴灩的身份確定無疑,趙德睿另娶的女人竟是暗中統領娘親的人。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我低頭苦笑後咬牙恨聲道:“趙德睿,若娘親有個三長兩短,我必會讓你付出代價。”

師公眉蹙起:“蠻兒,生養之恩永不可忘。”

我含淚接口道:“可是娘親……”

師公截口道:“沒有可是。”

我淚成串落下,嘟著臉望向師公。

師公憐愛地攬著我溫言道:“蠻兒,人生在世是要經過磨難的。青寇當初既然選擇了趙德睿,那就不能單單怪一個人。因為是非曲直不是表麵那麼簡單。切記,做事之前要考慮清楚,自己才不會後悔。”

我默然頷首。

自那日後,我便央求娘親住進了她的大殿。因為我希望知道娘親的一舉一動,我太擔心她了。

轉眼除夕已過,距我和師公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