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宮宴下來,兩樁婚事敲定。
而這兩樁婚事中,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人身份極其顯赫。因此,程序也就特別煩瑣,經辦之人更是慎之又慎,唯恐有什麼紕漏,僅擇黃道吉日就用時二十天有餘。
我與宏光的婚期定於兩個月後,而韓世奇與律樨則是來年春暖花開之時。
蕭綽頒下懿旨,旨意內容是王府已多年沒有修整,而府中三位將軍均忙於國事無暇顧及,王室體恤忠良,特從國庫撥付款項,宮中禦匠進府改造修整。而新建的駙馬府也隻是由國庫撥款,沒有動用宮中禦匠。
眾人眼中,王府榮寵無人能攀比。但府中阿奶、夫人臉色卻日益凝重,看得我心裏也開始不安。
府中奴仆匠工穿梭,人難有清淨時候。太後體恤,時常召王府中的三個女人進宮閑話家常。
而王府中的三位將軍,則是忙得不見影蹤。
宏光奉旨出使南鴻。出了燕京城過了護城河,臨別之時,在我的追問下,才知他為何去汴梁。原來,宇文隆緒截了毓葶公主,造成李繼镔“憤而”投南鴻。這麼一來,南鴻皇帝趙光耀曾答應的進貢北奴的銀兩絹帛竟遲遲沒有消息。
已是暮秋,草樹皆已黃枯,北方牧民進入艱難的等待期。等待著來年萬木複蘇,牛羊才有青草可食。
此時,若能不動用本國國庫還能讓牧民度過寒冬臘月,是蕭綽與宇文隆緒最為關心的問題。而出使南鴻,並非一定要宇文宏光,可是他卻自動請纓,理由是與李繼镔的結盟乃他一手促成,其實,我心中知道他是為了我的爹娘,他希望他們能出現在我們大婚的現場,就是不能安全救出,他也要確定我爹娘是安全的。
我心中愧疚,若不是因為我,李繼镔沒有公然投南鴻的理由。
可是,宏光卻笑著安慰說:“銀夏一帶舊有鹽地,每年產鹽頗豐,李繼镔得後收為己用。李繼镔上次暗中投南鴻實依北奴之時,這些鹽地被南鴻臣轉運使鄭文寶奪去,現歸南鴻官賣。此番李繼镔再次投南鴻,已使計讓趙光耀貶鄭文寶為藍山令,說明他誌在鹽地,而非其他。”
他的言外之意甚為明顯,北奴雖封李繼镔為西越王,但卻沒有實質性的物質幫助,李繼镔狡詐至極,豈會因為一個女子與北奴反目,和親公主被截,隻是一個理由,一個他得以投南鴻的理由。
而太後蕭綽之所以在這件事上步步緊逼,隻是為了向朝臣證明,與西越結盟是宇文隆緒決策上的失誤,她心中同樣明白這個道理。
宏光出使南鴻,趙光耀答應的貢品若如數運來,就會堵了朝臣之中太後派的悠悠眾口。
朝堂之上波濤暗湧,阿奶與夫人對太後的傳召能躲就躲。正好,北奴境內佛教興起,燕京周邊也建了不少佛廟。她們兩人每隔一些時日必會出府住在佛廟齋戒幾日。
府中修整,聲音雜亂,阿奶再次借齋戒避出府。工匠仍在施工,府中不能沒有主事之人。夫人無法脫身,因此這幾日出入王宮的隻有我一人。
這日,皇後蕭榮哥兒傳召,我依旨入宮。
蕭榮哥兒貼身宮婢青影領我到皇後殿外院門,便賠笑說:“少王妃已是皇後殿常客,奴婢今日偷個懶,就不領你進去了,我去準備糕點,少王妃你請進吧。”
我含笑答應後她欣然離去。
“母後,笙諾已進宮數月,況且,中秋宴席上大王已對外宣稱她為貴妃,兒臣想擬旨頒詔。”蕭榮哥兒的聲音。
蕭綽接口:“你雖為皇後,但並沒生下皇子。”
宇文隆緒對笙諾的寵愛,全朝皆知。如果她率先育下王子,即使北奴王位繼承製度不健全,也沒有立長規矩,可是,作為王宮第一個王子,必會得到宇文隆緒全部的喜愛。蕭綽為蕭榮哥兒姑母,當然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可是,就算不下詔,兒臣也無法阻擋她受孕。她因為身份未明,住哪個殿都不合適,現每晚與大王同宿,受孕的幾率比任何妃嬪都高。”蕭榮哥兒聲音有些低沉。
“大王的第一個孩子必須是皇後殿的皇子。”蕭綽語調漸冷。
我進退兩難。可是,宮闈秘事,能避開就一定要避開。所以,我暗中提氣力求腳步無聲,急速轉身出了皇後殿,我準備到皇後殿外的湖邊等宮婢青影一起進殿。
可剛出殿門,卻見院牆拐角處一抹淡紫色的人影一閃而逝。
那種淡紫在王宮之中根本就是笙諾的象征。
我愣了。依她的路線,似乎是從皇後殿越牆而出。她太大膽了,居然敢在白天翻越院牆聽壁角,可見,她對有些事誌在必得。
我並不想蹚這渾水,也不想跟她牽扯不清。悄悄留意了一下周圍動靜,見正好無人時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繞了一大圈,才走到皇後殿宮門正對的湖中亭子裏。
湖水清澈,一眼就能看清水底亂石堆裏遊動的各色小魚。我沿著湖中虹橋走了不過百米,青影端著糕點匆匆而來。
見我在湖上轉悠,快跑過來:“皇後並沒有外出。”
我含笑解釋,沒人通報擅進皇後殿總歸是不敬,因此才在這裏一直等她。她聽後不住道歉。
再次走進皇後殿,恰遇要離開的蕭綽。我趕緊施禮,沒有了阿奶與夫人在,她神色極冷淡。
蕭榮哥兒恭送完蕭綽後,一臉拘謹頓時褪去,笑著拉起我的手:“前天聽律樨說宮外有一個很好的去處,陪我去怎麼樣?”
這幾次每次來皇後殿,總能遇見宇文隆緒。每逢這時我總不期然想起中秋宴席上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驚恐,自不想在王宮之中多待一刻。況且,前天接到宏光的消息,說是今明兩天就會回來,我很想趕快回府,因此,爽快答應:“好啊。”
蕭榮哥兒歡呼雀躍,跟平常判若兩人。
我指指她身上的宮裝:“你不會穿這身出去吧?”
蕭榮哥兒嗬嗬一笑:“哪能呢。青影,趕快為我更衣。”
主仆倆正在內殿忙活,笙諾走進皇後殿,見我獨自一人立著,她含笑問:“皇後娘娘呢?”
她話音剛落,蕭榮哥兒已從內殿跑出來:“小蠻,你瞧瞧這麼穿可好?笙諾,你來了?”
笙諾似乎沒察覺蕭榮哥兒滿臉驚愕似的,滿臉羨慕盯著她:“皇後娘娘,能否帶笙諾一起出宮?”
笙諾與宇文隆緒整天在一起,蕭榮哥兒或許是有顧忌,猶豫很久也沒有回答。
笙諾舉手許諾:“我肯定不讓大王知道。”
蕭榮哥兒很為難:“可是……”
笙諾截口說:“你也知道,大王今日並不在宮中。”
蕭榮哥兒這才臉色一鬆:“我也是第一次出宮。萬一大王斥責……”
我不知道笙諾想幹什麼,可是,目前這情形還是帶上她的好。於是,我笑嗬嗬地接口:“你放心吧,萬一大王斥責,笙諾會想辦法的。”
蕭榮哥兒雖貴為皇後,但總歸是女兒家,況且年齡尚小。自出宮門便連連驚歎,她對任何事物都感興趣。途經茶樓說書的地方,她津津有味地聽了半個時辰,沿途小販的攤位,每一個都要去瞧瞧。
被她感染,我也忘記了三個人的身份。一口一個“哥兒”叫她。笙諾有點插不上話,因為她對外麵這些東西太過於熟悉,根本沒有蕭榮哥兒那種看什麼都覺得稀奇的勁頭。
見笙諾無趣,我問蕭榮哥兒:“哥兒,你到底想去哪兒?”
蕭榮哥兒一臉得意,道:“律樨說,那地方全燕京隻有一家。”
笙諾與我相視一眼,笑問:“哪裏?”
蕭榮哥兒正要開口,卻見人流自中間一分為二向街兩邊擠擁而去。
我與笙諾有些功夫感覺還好,可蕭榮哥兒卻一臉驚恐。我與笙諾有默契地把她擠在中間,護著退到身後的酒鋪簷廊之下,確認她站好後才向路中央望去。
“聽聞宇文將軍今日回來,看來是要進城了。”我身旁站著的一年輕華服姑娘滿臉傾慕向城門方向張望。
她身邊另一位嬌小身材的姑娘踮起腳尖:“聽我兄長說,宇文將軍自入仕起辦的差都很完美。”
聽後,華服姑娘連連點頭:“宇文將軍是咱大北奴的驕傲。隻是,可惜了,聽說要嫁給他的女人並不美。”
笙諾淡淡瞥我一眼:“你好福氣。”
哥兒一臉壞笑道:“沒想到宇文將軍挺招女人喜歡?”
我朝她們倆敷衍一笑後再次望向城門方向。不知道這次出使南鴻,有沒有辦好他要辦的事?貢品的事,李繼镔的事,還有我爹娘的事。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六名騎兵,他們兩人一排,分成三排。
他們身後,宏光與王繼恩並轡而行。宏光神情冷肅,與王繼恩沒有交流。王繼恩初入燕京,似被眼前繁榮景象所震懾,表情看起來很是驚愕。
咄賀一、蕭達石跟在他們身後。
後麵大隊車馬馱著成箱的東西緩緩而來。
而以蕭天仰為首的雲狼們並不見影蹤,想來是一入城門便分散隱於人群之中了。他們從不在外人麵前顯露形跡。
隻顧盯著宏光看,一時竟忘了自己是趙光耀冊封過的毓葶公主。王繼恩目光無意中向這邊投來時,我腦裏才轟然有了認知,於是,慌忙拽著笙諾哥兒矮下身子。待他們一行遠去,街上行人擁向街心,我才撫著心口站起來。
慌亂之間哥兒並不清楚是誰拽她蹲下的。見笙諾麵色有異,她憐憫地看著笙諾:“與宇文將軍一同前來的南鴻使臣,你一定認識。”
笙諾無聲掃我一眼,對她點了下頭。
我心中擔憂,笙諾雖知皇宮一些事,但人與名字根本對不上號。如果蕭榮哥兒這時問王繼恩身份,笙諾根本無法答得上來。
於是,我晃了下握著的蕭榮哥兒的手,轉移話題道:“什麼好地方?”
蕭榮哥兒打趣道:“笙諾,你瞧,宇文將軍回來了,小蠻開始著急催我們了。”笙諾心中有事,聽著她的話隻是微微一笑。
我們誰也沒有料到蕭榮哥兒說的竟是水潤月妝。
站在街口,望著門楣上的四個大字,我悄悄打量笙諾神色。
笙諾臉色神情雖然淡然,但雙瞳之中卻略顯慌張。也許在這裏的幾年是她最快樂的日子,但此刻,卻是她的軟肋。
蕭榮哥兒小女兒家的心性在此刻完全顯露出來,她左手拉起笙諾,右手拉著我,徑向店鋪門口走去:“宮裏首飾雖然已很多,但太過於華麗,況且由於品階限製種類也單一。這家店麵我早已聽說過,但始終心有懷疑,正好前幾日律樨拿回去幾個腰花。看著真別致。”
笙諾麵色微變。
我暗中歎口氣,但目前這種情形,我們兩個都無法勸正在興頭上的蕭榮哥兒。
我很希望店裏的人不是原來的那幾個。
可是,事實真讓人無奈。
笙諾曾經的貼身小婢自櫃台後抬頭的那瞬間便傻了。
我隻好硬著頭皮笑領著蕭榮哥兒走向小婢所在右側櫃台,然後回頭:“笙諾,我覺得你比較鍾愛腰間飾品,這邊擺的正是腰花,過去瞧瞧。”
小婢櫻唇張翕兩下,最終沒有說出什麼。她收起臉上歡喜的表情,神情複雜地為我們介紹各個腰花的特性亮點。